第7頁 文 / 葉小嵐
「姓名對我們不具任何意義。以前從未也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是嗎?」她覺得不可思議,他,和整件事,都不可思議。「你以前碰過的人都如何稱呼你?」
「喝,多羅。什麼大仙哪,神明哪,仙人啊,一發現他們許的願真的可能實現,拜個沒完沒了,拜得我灰頭土臉。」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有人膜拜不是應該感到無上榮耀嗎?」
「高處不勝寒啦。」他做個鬼臉。「其實我說灰頭土臉,是當我遇上自私又貪婪的人時。又不能不遂他們的願,碰上了,沒法子嘛。但這類人多半到頭來自食惡果,給自己的貪得無厭害了。那我也是沒法子的。所以人應當借福、知福之餘,莫忘造福。不過呢,你造的福就有點呆頭呆腦亂造。」
「救人一命如造……」
「好啦,幸好你救的是條人命,你救的若又是我,或我的同類,你這輩子光許願就會許得七葷八素了。」
「我幾時救過你?」她茫然地問。
「哎,助人猶不知助人,是乃真助人也。」他搖頭晃腦吟完,提醒她。「車老師,上學要遲到啦。」
語畢,他轉身。
「你要去哪?」
「咦,你不是很煩我跟著你嗎?」
當她面頰漲紅,他呵呵笑。
「我走不遠的,你的願望還沒許完呢。別忘了替我想個浪漫好聽的名字呀,『致命的吸引力』太長了,想個簡短一點的。」
若蟬臉龐燒了起來,而他笑著飄然出門而去。
這天一個上午她都沒再見到他,竟然有些倀然若失。
中午,若蟬去醫院探望丁倩。她手腕包著紗布,臉色因前一天失血過多仍然蒼白,精神卻蠻好的。
「你覺得如何,小叮噹?」若蟬放下她帶來的水果,挨著床側坐,握住好友的手。
想到昨天她握的同一隻手曾了無生息,若蟬仍不覺暗暗顫抖。
「有點虛虛的。」丁倩微弱地笑笑,眼神茫然。「奇怪,我只記得不小心割傷了自己,其他都想不起來,也不曉得在做什麼,竟會齊齊割到兩邊手腕。」
若蟬卻記得她許的願的每一個字。至此,她完完全全相信了,她遇到了在現代社會中絕不可能存在的……怎麼說呢?奇人異事。
「你看,像不像自殺?」丁倩舉舉手腕。
若蟬笑了笑。「自殺?你會做這種事嗎?」
「我?我自殺?笑話!再說,為了什麼?」
「就是嘛。」若蟬輕輕拍拍她。「醫生有沒有說你幾時可以出院?」
「應該很快吧。」丁倩緊蹙眉頭。「若蟬,告訴你,我作了個很奇怪的夢哦。我夢見我走進了一個很像隧道的地方,一邊有很亮的光,一邊完全黑暗。那亮光亮得好刺眼,所以我就朝黑暗那邊一直走,結果有個男人使勁拉我,更奇怪的是,他一面拉扯著我往反方向走,一面呱啦呱啦的罵我。」
若蟬差點笑出來。「他罵些什麼?」她好奇地問。
「哎,他很會罵就是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告訴我,回去以後把該忘的都忘了,要忘乾淨,可是要記住他罵的每一個字,否則他把我扔進臭水溝,不把我淹死,也教我臭死。」
若蟬忍俊不住。「那你都記住了?」
「沒有。」丁倩吐一下舌頭。「給罵得狗血淋頭,誰要記那些呀。」
她們一起笑了。若蟬總算放下心中最後一塊巨石。
但丁倩又說:「有個護士告訴我,我明明已經魂歸離恨天了,真的,呼吸、心跳、脈搏都停了,十分鐘以後,卻奇跡地又活過來。」
若蟬靜默片刻,溫和地問:「你自己感覺如何?」
「我啊,」丁倩若有所思半晌。「說不上來,整個人有一種死而復生的再生感,覺得……今後要知福、惜福,進而造福。」
這可不就是「致命的吸引力」說的嗎?
丁倩偏偏頭,又說:「咦,這句話好像是那個罵我的人對我說的吔。」
若蟬緊握一下她的手,試探地問:「小叮噹,你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啊?」
丁倩馬上丟給她的大白眼,便已安了她最後一絲不安的心。
「有個張學友啦,男朋友!有要好的男朋友,我昨天進醫院到現在不來看我一眼,也要把他三振出局了。說到這個,阿佩昨晚陪我陪到半夜,今天一早又熬了雞湯來,奉湯端藥的。你來之前,她才給我送了午飯離開,害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昨晚我也陪著你到半夜吔!」若蟬打她一下。「我買的水蜜桃不但是你的最愛,還是日本進口的吔,多貴你知不知道?」
「嘖,你寫一本小說都可以買上十箱了。你要知道,秦佩不工作的時間,都要拿來調劑身心的,」說「調劑身心」時,丁倩加強語調並擠眉弄眼。「她居然為了我受點小傷,犧牲了她的娛樂,對她來說,可不得了。」
若蟬伴她聊到她必須回學校,才離開醫院。途中,她不自覺地尋找「致命的吸引力」可有突然冒出來。這次是期盼他出現,他卻蹤影全無。
「致命的吸引力」真的太長了,她想著他的抱怨,不禁失笑。
叫他什麼好呢?她賦予了小說中那麼多角色、人物的姓名,卻想不出個適當的稱呼給他。
自修課時,他終於來了。若蟬在黑板上寫完字,轉身看見他又坐在窗台上。他對她頑皮地揮揮手、眨眼睛,露出魅力無邊的笑容。
若蟬回他一笑,而後,她倏地恍悟為何她的學生們對於有個帥得不得了的陌生男人坐在教室窗台上全無反應。
她們看不見他。
下了課,課室裡沒有其他人了,若蟬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只有我看得到你是不是?」
「不一定。」他跳下窗台。「我想讓人看見,別人就看得見。」
「昨天呢?」
「昨天怎樣?」
「在公車站,不,我們一路由學校走出去,別人都沒看到你,對不對?」
他想了想。「不知道吔,我專心和你說話,沒注意。」
若蟬撫額呻吟。「我的學生從你面前走過都沒看見你……難怪昨天上了公車,那些人那樣看我。在他們看起來,我都在一個人自說自話嘛。」
「嘖,不要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想法嘛。鑽這種牛角尖,遲早你也想不開自殺。」
「我才沒那麼白癡,更不會為了男人自殺。但是,拜託你,有其他人在時,你若要和我說話,請你不要隱形,以免我被當成瘋子。」
「你現在明白被當作瘋子的感覺了吧?」
她一時為之語塞。「你……和我的情形不同嘛。」她咕噥。「像你那樣,我沒被你嚇昏倒,很不錯了。」
「對喲,你咋晚只是體力不支,因此倒在地上。」他嘲弄道。
若蟬又一時無言以對。「我後來還是上床啦。」她辯得理不直氣不壯。
「你要不要知道你是怎麼上床的?」他問得一臉狡黠。
「不要!」她答得飛快。
「要嘛,很好玩的。」
「不要!」
「像這樣。」
他一手輕輕一抬,她的身體便像魔術表演中被催眠的人般,打橫浮上空中。
若蟬應該驚嚇的,她卻笑了起來。
「好玩吧?」他也笑。「我就是這樣送你上床的。」
「你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吧?還不到上床時間。」
他照辦。「你真的很可愛吔。我喜歡你的幽默感。」
若蟬雙頰微微緋紅地拉平衣裙。「不要這樣目不轉睛盯著人看,我會誤會的。」她用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他說的話回給他。
他朗聲大笑。
他們一同步出課室時,她質疑地看他。
他當即領會,彈一下手指。「我現在沒有隱形。」他說,消除她的疑慮。
「你又換衣服了。」她指出。
「現在才看見呀!」他抗議加抱怨。「白白讓你看了半天。」
龍袍之後,他搖身一變,成了英挺的現代男士。深色條紋仔襟西裝配淺藍色襯衫,再搭上南瓜色斜紋絲領帶,BALLY牛皮鞋。整齊地往後梳吹出淺淺波紋的頭髮,仍具有幾分復古風味。
「穿這麼正式,有的會啊?」若蟬發覺她心底有一點醋意。一點點啦。
誰教他一開始不表明「身份」,害她以為他企圖追求她,對她有意呢?這會兒他為悅他人而打扮,她有些些些的不是滋味。也是人之常情嘛。
「好不好看?」他轉圈加擺姿勢地供她觀賞。
「可以啦。」她小器得不想太誇他。「」又是向誰借的?」
「嗟,男士名店買的啦。」
「沒錢坐公車,有錢上名店?」她嘲笑他。
「我用你的信用卡呀。」
若蟬吃一驚,繼而一想——「不可能,你不會我的簽名。」
「咦,你很小看我哦。」
她瞅他半晌,連忙拿出皮夾打開。她的信用卡好好的在裡面。她放心了。
「又來唬我。」她用皮夾打他一下。
「哎,我用附屬卡嘛。」他一手舉起,在空中將食指和中指一夾,便如變撲克牌般變出一張信用卡,「喏。」他遞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