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葉雯
裴健雄竟會有這等失態的時候?我雖然覺得奇怪,還是低著頭,依舊不開口。他用力捏住我,捏痛了我的手。
車子全速前進,在一棟五樓公寓前停駐。
裴健雄一語不發把我拖上頂樓。進了屋子,關上門後,他才放開我;屋子不大,整間房子的色調全是藍白兩色雕砌而成。乍一進來,彷彿踏入了青天之中。
我緊靠著牆,企圖迴避凌空罩來的壓迫感。他雙手撐住我左右牆兩邊的空白,整個身體傾向我,圍住我的去路。
「說啊!你還是不說,嗯?」他俯視著我,漆黑清亮的雙眼燃燒著一股蠢動的憤怒,像是積怒已久。「我忍了好久,今天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嗯?忙到整個暑假我天天看不到你的人影,打電話給你也找不到人,好不容易等到開學,你又躲著我,每次見面都心不在焉——說啊!到底是什麼事令你這樣魂不守舍。唸書?哼!騙誰!說,我一定要你說——對了,剛剛下課你在講台上和那傢伙說什麼,講那麼久?說!我可不是十七、八歲的小毛頭,你別想哄我一、兩句就算數——」
這,就是裴健雄的真面目?事事冷漠的裴健雄心頭那處未曾經人探觸的軟弱——冷漠王子裴健雄也有這樣蠻橫霸道不講理的神色。我看著他的襯衫衣領說:
「沒想到你這麼霸道蠻橫。」
「對!我就是這麼霸道不講理。你別想我再忍下去,今天我一定要弄清楚。」
看來他是積怨已久。我還以為,他對我的冷落一直不放在心上。
我覺得又氣又惱又好笑。
「那麼你是特地等我下課了?」
他哼了一聲:
「我不等你等誰?」
「天知道!也許你在等什麼花花草草,薰風美玉的。」我拚命裝作一臉不在乎,偏生做酸的口氣全數遮露了心底的醋意,加上妒意攻心,情急下把「香風」誤說成「薰風」。
他縮回手,交抱住胸前,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眼底燃燒的火焰轉而化為充滿威協的狡點。
「你不用這樣看我!」我因洩露自己的秘密,轉羞成怒。「哼!誰不知道你跟宛香玉有說有笑。曖味不明的。」
「所以你就吃醋了?」他伸手撥亂我的頭髮,語氣好柔好柔。
我撥開他的手,撿起書包拍乾淨掛回肩上。「你愛跟她怎麼樣那是你的事,何必又扯上我。」說著跨步離開,被他一把抓回來。
「你這個任性的傢伙,拜託不要亂找麻煩!」他把我丟在沙發上,跟著緊挨過來,防止我再跑的企圖。然後雙眼侵略性虜住我,再度柔聲說:
「如果你這是吃醋或者嫉妨,我都會很樂意地接受。你說,是不是嫉妒?」
「是的!嫉妒。」我老老實實地招了「她那麼漂亮,又那麼有女人味,你自己不也說了,她很美。」心裡仍然酸澀,忍不住又接道:
「你做什麼對她笑得那個樣子嘛!」
「你就因為這樣避著我?」他在我耳邊耳語著,雙手由身後環住我的腰,柔情萬千。
我搖頭、「那倒不是。我沒有避開你。我只是——只是懶懶的,不想跟任何人多說什麼。」我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將媽咪的事說出來。
他的手緊了緊表示不滿:
「哼!居然連我也不見——那後來呢?你為什麼老是心不在焉的?」
「想你啊!想你為什麼不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想你是不是對我冷淡了?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又柔又媚的宛香玉。」
這倒有一半是真的。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真狡猾,心裡微微對裴健雄感到抱歉。
裴健雄溫柔的將我扳過身,深情地注視著我、眼底儘是愛憐。他是真的在意我,可是我卻一直吝於對他作任何承諾。我實在是害怕。天知道我是多麼喜歡他,喜歡得心都痛起來。
我垂下肩頭,用低柔的語聲訴說著我對他的誓言: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他輕柔地撫觸我的臉頰,緩緩抬起我的下巴,注視著我說:
「我知道。」然後俯下臉,緩緩地,很溫柔地吻住我的唇。
我從不知道吻是怎麼一回事。小說上說是令人覺得天族地轉。電影戲劇演來則愛慾交纏地看得令人臉紅心跳。裴健雄的雙唇有種濕潤感,當它封住我的唇時,只覺得天地真的都在旋轉似的,四周是景物也都模糊迷離起來。我拚命想睜開眼,卻又軟弱無力。等我回過神,重新感受到雙唇的濕潤時,裴健雄正輕輕攬著我,親愛的撫觸我的臉頰。
我滿臉發燙,羞紅到耳根,不敢面對他,空負滿屋濃烈的柔情蜜意,而煞風景的,我的肚子偏生在此刻咕嚕叫了起來,我的臉更紅了,裴健雄都縱聲大笑。
我站起身,努力扳起臉正經地說:
「笑什麼!肚子餓是天經地義的事。」然後在冰箱翻出了兩包速食麵。「你平常就吃這個?未免太虐待自己了吧!」我拎著那兩包面在他面前搖晃。
「偶爾才吃。」他把面擱下,塞在垃圾筒裡。「坐一下,我馬上弄好飯。說好請你吃飯的。」
「要不要我幫忙?」我說。
「你會做什麼菜?」他笑著問。
我想了想,數說:
「蛋炒飯啦!飯炒蛋!煎蛋!還有炒蛋——」
「停——」他大手摀住我的口,把我塞回沙發。「你還是坐在這裡乖乖地等吧!馬上就好!」
我只好乖乖地等一會兒,他就喊我就位,端了兩盤熱騰騰的美味上桌。一盤我的,一盤他的。
裴健雄大概在國外住久了,就連吃飯都習慣」各擁天下」的西式吃法。我喜歡這樣。大概是媽咪不常在家,我獨自一人吃飯久了成僻,反而不習慣古老中國傳統式的團圓吃法。
裴健雄幫我盛了一碗湯,催促著:
「吃啊!發什麼愣!」
我吞了一口飯,然後問他:
「你一個人住?」
「嗯!」
「為什麼不跟家人住?」我想起上回他相親時,在望海樓見到的那些人。
「為什麼一定要住在家裡?」他覺得有趣,反問我。
我聳聳肩:
「互相有個照顧吧!然後笑說;「至少你不用自己煮飯、拖地、洗碗、洗衣服什麼的。睡過頭了還有人喊你起床。」
「話是不錯,」他喝了一口湯。「可是,一個人住,起碼沒有人成天逼著你看照片,挑對象,相親什麼的。」說著抬頭衝我一笑:
「我如果又相親去了,你吃不吃醋!」
我臉一紅,嗔道:
「你相親關我什麼事?」
「關係可大了!」他停下筷子,嚴肅地看著我:「我怕你到時又不理我了。」接著又嘻皮笑臉的:
「哪一天我又被逼著相親了,你說,你到底吃不吃醋?」
我忍住笑,假裝歎氣,落寞蕭索地說:
「不,我不會吃醋——我會用喝的。」
他哈哈大笑,橫過桌子,敲一下我的頭。吞了幾口飯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在講台上跟你講個不停的人是誰。」
我正好將飯嚥下,聽他這麼問,差點給噎到。「拜託你好不好?還會是誰,明知故問,當然是我們任課老師。」
「老師?哼!我也是你的老師。」裴健雄悻悻然地說,又不滿地哼道:
「他找你什麼事?」
「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我沒好氣地回他:
「他要我重寫一篇作文。」
裴健雄神情愉快地笑了:
「不用功被罰了?壞小孩!」
聽到功課的事我就覺得煩躁不堪。我離開餐桌,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正好在播報新聞。
裴健雄跟著坐在我身旁,把電視關掉。
我看看他,又看看電視;垂下頭,又抬起頭。末了站起身說:
「酒足飯飽,該告辭了。」
他一把將我拉回座位,我差點撲到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好好唸書?」他又恢復慣常的冷漠了。整個晚上他一直高興有餘,滿是笑容的。
討厭!幹嘛提這個問題——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想,才說:
「有唸書啊!老是考不好,我有什麼辦法!」
「別騙我。」他搖頭說:
「數學考個十六分,誰相信!」
我索性躺在沙發上,不理他。
「你這樣,你母親會擔心的。」
我坐起身,粗聲——幾乎是用吼的:
「我媽咪才不會擔心呢!她根本不管我,不問我功課的事。甚至我渴了、病了,她也不會知道。是呀!她是很美很高貴,那又怎麼樣?我又何必為她唸書,幫她做面子!反正她現在也不在乎這些了,我又何必死讀這死人的東西——」
說到這裡,珠淚奪眶氾濫成災潰決而出。忍耐了這麼久,我終於還是爆發了。
裴健雄輕輕拭去我的淚,反而勾出我更多的淚水。我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不中用?我也不知道。大概從認識裴健雄起,在他面前總不自覺的覺得軟弱。
我到浴室沖淨了臉,裴健雄倚在門邊,看著鏡子裡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