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葉雯
我奇怪冬瓜竟會說出這種話,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小氣。懷禮女朋友一大堆,花花公子一個,你有饒斌,玫瑰也有李奎了,還理他作什麼!」
「只是做個朋友,瞧你緊張的。」玫瑰插口說道。
「就是做朋友才危險!哪樁戀愛不是從朋友開始的。」
玫瑰無辭以對,冬瓜堅持說:
「你就告訴她吧!不會有危險的。」
我又歎了口氣。
「懷禮是我二伯的大兒子,家境很好,從小一帆風順。讀的名校,開的是名車,反正家裡有錢;也沒見他對什麼事認真過。女朋友一大堆,一個換過一個,每次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都不是同一個。你如果問我對他印象如何,老實說,很差。我討厭他吊兒啷當的樣子,也討厭他花蝴蝶似的飛過一叢又一叢。我不告訴你們他的事。純粹是為你們好,和他來往,包準你們會很慘,死得很難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何苦招惹上他!」
玫瑰聽得目瞪口呆,冬瓜則若有所思。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能做的已經做了,聽不聽勸,全靠她們的造化。
上課鐘響了,裴健雄走進教室,發下星期一考的試卷。我還以為他忘記了呢!今天都星期五了!管他的,反正這次我有把握絕對不用留校。
我信心滿滿地上台拿考卷,一看——四十分!怎麼會這樣?
掃校:惜惜雙人魚*尋愛*小說製作室我實在不敢相信,明明是絕對有把握的事!仔細地看,才發現最後二題,我太匆忙,把答案寫錯了,牛頭不對馬嘴的。真冤枉!
裴健雄在講台上正說著:
「希望各位作答時能仔細小心,不要粗心大意地把答案錯置顛倒。英文字母要弄清楚,不要BD不分。有許多同學進步了,但仍有許多同學原地踏步。希望各位繼續努力加油,培養一起和人競爭的資本。六十分以下的同學。很抱歉,又要破壞你們週末的活動。」
我瞪著考卷,痛恨他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更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從考試實施開始,我每試必留,除了上回曠課以外我一連喪失了好幾個週末後自由的時光。和裴健雄相處不是件愉快的事,我感覺不到他的溫度——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也許我該找個家教——
玫瑰丟過來一張紙條,寫著:翹了?
我對她勾勾指頭,然後用食指往喉嚨一橫表示完蛋的意思。她又丟過來一張紙條,這回沒有落在我的桌子上,被裴健雄接個正著。
他看過紙條,把它擺回我桌上,我拿起紙條,死玫瑰居然在上頭寫著:這樣最好,近水樓台先得月。別怨天尤人不知好歹了,裴裴比那個勞勃瑞福強多了!
該死的玫瑰,我瞪了她一眼,她捂著嘴偷笑。
下課後,玫瑰又咯咯地笑了好半天,我白了她一眼。
「還笑!跟老母雞一樣,難聽死了!」
「真可惜,我沒把名字寫得更清楚些,否則就更明白了——搞不好從此對你另眼相待!」
冬瓜滿臉霧水,不曉得我們在說些什麼。她沒有看到玫瑰傳紙條被截的鏡頭。
我不准玫瑰再亂說。
這種事,一不小心就傳得很難聽,胡柔柔又頻頻回頭注意我們。
還好冬瓜也不堅持要知道,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一直沉默不語。
放學後,因為和媽咪約在六點半,我決定在學校逗留一會兒才離開。我靠著廊柱,從四樓往下看,什麼東西都變得小小的,可是視野變得好寬闊。我眼光溫無目的地流轉。又回到校門。裴健雄正走向校門口,胡柔柔跟在他身後一定距離以外。
這個發現讓我覺得有點意外。她一直擺出一副對裴健雄沒什麼興趣的模樣。畢竟還是少女,十七歲的我們有著太多的純情。我對她突然不再覺得那麼反感,突覺得沒有什麼不可以原諒的。
雞婆走過來,打斷我的思潮。「閔懷椿,看不出你還真豪放啊!」
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她又繼續說道:
「聽說你晚上八、九點了還帶男孩子回家,手牽手的好不親熱!」
我只覺得一股氣直在腦門沖,直想狠狠地給她一巴掌。我冷冷地瞅著她,鄙夷地說:
「你是羨慕還是嫉妒?長得醜就要安份些,已經很醜了,又多嘴長舌的,難看死了!」
只見雞婆臉色鐵青,恨恨地轉身離開。而我,講了這麼刻薄難聽的話,氣得胃也絞痛起來。
我蹲在地上,雙手捧著胃部。我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一定是她,胡柔柔,可惡!
我越想越氣,胃部就越痛,到最後忍不住要呻吟起來。
一個人影暗淡了我的視線,我沒去理它。
「胃又痛了?」聲音溫柔蘊情的。我仍舊蹲在地上,知道是誰了,卻沒有力氣回答他。
過了大概十分鐘,我才直起身子。這當中,他一直站在我旁邊,許多同學經過和他打招呼,好奇地看著我。
我走進教室收拾書包,他等在教室門外。
「一起走好嗎?」他問。
我點頭,和他並排走下樓梯。
出了校門,他又問;「請你吃炒飯好嗎?」
溫柔的勞勃瑞福!我笑著凝視他,說:「我很樂意,可是我和媽咪約好了。可不可以保留到下次?」
他露出慣有的燦爛的笑容,混亂我的頭髮,親愛的摸觸我的臉頰:
「當然可以,下次什麼時候?」
「下次你有空的時候!」我說。
他又笑了,對我眨下眼。「後天呢?」
「後天。」我點頭,同時重重地說。
然後我攔了輛計程車,他幫我打開車門。我一直回頭看著他逐漸縮小成黑點的身影,不確定起自己的心情。而他心裡究竟怎麼想,我更是迷惑不解。
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才到望海樓。
望海樓是家日本料理店,東西既貴又難吃,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隱密式的隔音,聊天用飯可以不受干擾。
媽咪事先預定了包廂,櫃檯小姐告訴我,她十分鐘後才會到。
我把包廂的門打開,讓視線開闊些,然後盤坐在榻榻來上,東望西晃的。對門的和室包廂剛巧因服務生送食物來也打開門,我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我不是好奇心很強的人,但那堆人的氣氛實在很怪異,所以多看了幾眼。那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衣著考究、品味非凡,卻很明顯地分成兩邊,一邊以一個女孩為中心,另一邊以一個男的為中心。看樣子,倒真像是在相親。
相親?這名詞突然閃進我腦海裡,我覺得更有趣了,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時興相親。
女的感覺很細緻、很漂亮。
一頭黑亮的秀髮盤在腦後,露出光滑、白玉般細膩、令人想入非非的粉頸。只見她半垂著眼,含羞帶笑,一副大家閨秀、名媛淑女的端莊。
我將眼光調向男主角。距離遠,角度又不好,服務生擋住了大半的身影,看得不若女主角真切。不過遠遠看,只覺得那輪廊真漂亮。飽滿有形的額頭,挺直的希臘鼻,完美的唇線,外加弧度優美的下巴。
看起來就是一副美男子的形象。不過那身影好像有點熟悉,我一時想不起來。這時候服務生退到玄關,跪坐鞠躬後準備拉上門離開,男主角在這時候轉過臉來,我和他四目交接打了個照面,然後「呼」一聲,服務生將門拉上。
我瞪著那扇門,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緒反應。老天!那男的竟然是裴健雄!真是的!怎麼會在這裡碰見他!他為什麼要選在這裡相親!我好像窺視了他的秘密般不自在。真討厭!
媽咪一直到七點鐘才來。我拿起菜單,自顧點了一客手卷和鍋燒。
等服務生上好了料理,拉上門離開,媽咪才問我最近功課忙不忙,胃痛的毛病是否好一點。
我靜靜地聽,淡淡地回答:
「還不就是那樣,沒什麼特別忙。胃很好,很久沒痛過了。」
媽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上個禮拜六沒去上課,去哪裡了?還有,星期六下午留校,真的是補課嗎?」
我攪散鍋燒裡刻意留生的蛋黃,濃稠的蛋黃液四處溢散,黏黏稠稠的,沾在筷子上,像是鼻涕,又像是排泄物,看起來噁心極了。
「不是補課對不對!數學考試不及格才被留校的,對不對?」
媽咪的口氣平平淡淡的,一點也不像識破女兒說謊、選課秘密而憤怒的母親。
「既然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我有點訝異自己竟然用這種口吻和媽咪說話。
「我要你親口告訴,第一個讓我知道,而不是等別人都知道了,透過鄰居我才曉得。」
「是胡媽媽告訴你的?」
「你不要管是誰說的。自己做錯事就要擔當。怕人家知道說閒話,事前就要盡一切努力,不讓事實發生。」
「我功課本來就不好,也沒瞞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