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葉雯
不過,我不知道今天夜裡他是怎樣闖到我的房間裡來的。
也許那種表面的冷漠和一無所知都是裝出來的。
不管怎樣,反正此刻他不但正大膽地注視著我,而且,更大膽湊了上來。
他身上那股男子的氣息讓我心亂如麻。
「嫁給我吧,小噓噓!」
我很奇怪他怎麼也會知道我的乳名,要知道,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是沒人知道我的這個乳名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叫小噓噓的?」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健雄哥哥呀!」
「健雄哥哥?你是說,裴健雄?」
「不,我是說,鍾健雄,就是在槐樹下的那個鐘健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全記得呢!槐樹爺爺,他的嘴巴,還有他的鬍子……」
「什麼鬍子?』「「當然是綠鬍子?」
「健雄哥哥!」我一下子拋開了少女的羞澀和自矜,向他的寬闊的胸膛依偎過去。
「等一等!」他像條泥鰍一樣溜開了。
我很詫異,瞪圓了眼睛問道:
「怎麼?剛才不是你要我嫁給你的嗎?」
「是我說的,不過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等你數學考試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關以後!」
「可惡!」
我抽起枕頭,對準裴健雄砸了過去!
哈!神投手!正中他的腦門!
「咚」一聲,我從床上摔了下來,鼻子正對地板,起了一個大包。怎麼會這樣?明明枕頭砸中的是他的腦袋瓜啊!原來這只是一個夢!該死的裴健雄,連作夢都被他欺負!
大概是天生構造的關係,我的數理細胞活動力特別差,上高一時被整得很慘。那個號稱女中「數理奇葩」的陸佳禾又是凶婆娘一個;整個白花花的暑假,就這樣葬送給該死的補考中。害得我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媽咪,一個夏天,逢人就伯人家提起我這個基因突變的「閔懷椿」。我聽了當然是老大不高興,我便說了:
「媽咪!拜託您請胡媽媽她們不要到處說我什麼基因突變、頭腦笨,干她們什麼事!」
媽咪睜著她黑玉般的雙眼望著我,語調裡透著一絲清冷:
「自己書沒念好,怪不得旁人說閒話。你爹地當年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我的數學可也沒考過零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該檢討一下?」
唉!說的也是!爹地那麼優秀,媽咪又那麼聰明,怎麼會生下我這個數理大白癡?!也許真是基因突變!親愛的爹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心疼他寵愛的小噓噓!
其實,我對爹地的記憶並沒有那麼深刻。他在我八歲那年,就因為車禍英年早逝,屬於他的「光榮事跡」,大都是媽咪日後一遍遍強迫在我腦海裡生根的。我對爹地最原始的印象就只是每天黃昏時,他一回家就抱起我猛親,口裡亂喊亂叫:「我的小噓噓」的記憶。爹地長得什麼樣,反倒模糊不清;還是後來,媽咪給我看的照片裡,才印出爹地迷人的丰采,有一張爹地露出陽光般的朗笑,媽咪說,就是那個笑容,不知迷惑了多少女人的心,也迷惑了她的心。
我看著媽咪,不敢想像她冷漠美麗的外表下,那曾熱烈過的陽光。
爹地死時,媽咪三十不到,一身嬌柔的女人味,款款動人嫵媚的風情,身旁相關與不相干的人,直勸她趁年輕,找到好的對象趕緊再嫁,認識與不識的叔叔伯伯也憑空多出了好幾堆,媽咪偏偏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有很多個男朋友——一看!媽咪一直不是個憂愁的寡婦,可是,她就是不肯。
我和媽咪都很愛爹地的。媽咪盡其所能,把爹地一切美好的形象灌輸入我心田,生了根,且發了芽,我也一直以爹地為男性最美好的象徵:英俊、挺拔、幽默、風趣、優秀,還有那一臉陽光般璀璨的笑容。可是,爹地死後,我和媽咪並沒有太難過,我把他最美好的一面,根植在心中,那份愛,時時都駐在心田;然而媽咪心裡究竟怎麼想,我一點也沒有搜尋的方向。媽咪和我,淡如陌路,偶爾擔心一下我的成績使她在親友鄰里問失了高貴,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親密的撫愛。我熟悉了這種冷淡,也習慣了這種冷淡,日子一久,也漸漸染上了這種冷漠。
爹地的親族龐大複雜,關係繁亂得每每叫我撐穿了腦袋瓜。我們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聯繫;親族間各種宴聚,也大都出席。
可是,這個暑假,三叔公的小兒子娶媳婦,媽咪硬是賴在家不肯參加婚禮。原因無它,媽咪怕他們問起「基因突變的小噓噓」怎麼了?她當然不能跟他們說小噓噓正在喝夏令大補湯!真諷刺!媽咪很少關心我的生活起居、功課這些瑣事,卻意著我的表現在親友之間所能展現的那份虛榮!
為了這件事,三嬸婆跟奶奶抱怨了一番;奶奶又跟爺爺嘀咕了一番,爺爺便數落了媽咪一頓媽咪又嘮叨了我幾句。
倒是我,差點因此噎了喉、瀉了肚子。
所以,新學期一開始,當我聽說新來的數學老師是XY基因的,大肆慶祝一番了自己的好運道。因為從異性相吸的理論推斷,即使對方生性凶殘,我總也不會死得太難看。如果說女人是水做的,那麼我閔懷椿說,男人的心便是豆腐做的。
上帝啊!我真的愛死你了!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的肚了響得像鬧鐘,這傢伙,他說他叫裴健雄(和鍾健雄哥哥會是同名),正從我座位旁走過,劍眉星目的,冷漠地掃了我一眼。哼!裝酷!不過,憑良心講,這新來的數學老師長得可真是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身高腿長的,十足模特兒的衣架,尤其那對眼睛,清冷透澈,加上高挺的希臘鼻,一口整齊的白牙——鄰座的洪玫瑰,當場差點休克,一雙含情美目水汪汪的直盯著那個衣架轉;前座的冬瓜則突然扭怩不安起來,安份得像我家樓下那只「飽食終日無所是事」的胖咪小乖。
看樣子,我的前途多災多難。
果然!鐘響後,衣架一離開教室,洪玫瑰就擠過來對我說,一臉的陶醉樣:
「看到沒?好迷人的眼睛!我想我是愛上他了!」
我翻一下白眼,敲她一個響頭:
「得了吧你!上次是誰信誓旦旦地說省中那個白面書生多瀟灑、多迷人?怎麼,兩個月不到,就移情別戀了?」
玫瑰做了一個鬼臉,轉向冬瓜:
「冬瓜,你說,他是不是很迷人啊!」
冬瓜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嬌羞。
這兩個女人,八成給沾了亞當的唾液。瞧她們那副癡迷的神態——唉!才第一回合而已,這日子,該怎麼收場?
星期天是懶人的天堂;我一覺睡到正午才起床。媽咪已經出門了,不知打哪裡傳來美味的飯香,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在叫。東翻西翻,翻到廚房。冰箱是空的,飯桌也是空的,我雙腿一軟,癱在飯桌上。都是咋晚的長片害的,說什麼讓你看了破膽三次,結果,害我早上沒飯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客廳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咪。
「媽咪,你現在在哪裡?」我忍不住開口問。肚子餓得著實難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點才回去。」
就這麼一句,卡嚓一聲,電話就斷了線。我雙手支著頭,瞪著天花板發呆。肚子居然不響了,大概是餓過頭了,所以五臟廟反倒一片太平。
媽咪是閔家的珍珠,美麗又高貴,三十好幾的人,仍不時流露著少女特有的青春美麗。媽咪一直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名門淑媛形象,可是,我實在不懂媽咪。有時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嫵媚風情。然而,也只是「有時」,「冷漠的媽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樓下胡媽媽每回看見媽咪,就對她從頭讚美到腳,恨不得能像影印機般把媽咪COPY到她身上。媽咪對於她的讚美,總是淺淺的笑,一貫的雍容華貴。很少人知道媽咪的冷和淡。她對鄰居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一切淑女該有的禮節,她都不會欠缺。
不過,我對胡媽媽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老實在很煩人呢!老愛東家嗅嗅,西家聞聞的,又不知打那兒收集的一大堆馬路消息,常常就見她在巷口雜貨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談天下事」。女人嘛!這點我不忍苛責她,怪的是她特別喜歡往我家鑽,沒事借個醬油摸個醋什麼的,一賴又不是三、五分鐘可以解決的。東西借了,有去無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別喜歡撩撥我,老愛拿「她家小嬌嬌、小柔柔」和我相比對。大概她也知道,媽咪艷麗不可方物,怎麼比都只有自討沒趣的份,所以專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活該我不爭氣,基因又突變,每回只要胡媽媽柴米油鹽醬醋茶隨便借個什麼回去以後,媽咪就比往常更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