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咻地一聲,袖中劍擦過他的髮髻,削斷束髮繐帶。
他一頭烏黑的長髮在強烈海風的吹拂下狂舞出一幕懾人畫面,像煞因目標逃脫而扼腕頓足的死神。
花陰茴一瞬間看得呆了,直到匡雲北替她撿回袖中劍,遞到她面前。
「剛剛真是驚險啊!」他邊說,邊伸手撩開覆面長髮,一點艷紅緩緩浮出他額際,是顆米粒大的血珠。
花陰茴看著那抹紅,半晌,適才的危機方始撼動心靈,她的身體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花島主?你……還好吧?」有沒有搞錯,差點掉腦袋的人是他耶!他都沒抖了,她在抖什麼?
她不說話,只是咬緊牙關,拚命忍住那自心底泛起的陣陣寒意。
他越瞧越覺得不對勁。「你人不舒服就算了,買賣的事咱們改日再談,我先送你回家。」他探出手,只想扶她一把。
不意卻換來一記惡狠狠的瞪視。「別隨便在我的背後出手。」她說,語音很輕,卻暗含了無限沉重。
那樣叫出手嗎?他不過是想攔住她而已啊!匡雲北張嘴,正想回辯。
「主子。」香香追過來,整個人已呈現歇斯底里狀態。「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哪裡?要不要……」
別瞧他長得高頭大馬,平時老愛與匡雲北斗嘴,其實本性軟弱得緊,是那種連只蟲都不敢殺,看到血會直接暈倒了事的人。
「香香!」
匡雲北大叫一聲,阻止香香累積了滿腹的憂慮叨念,只見他呆呆地眨了兩下眼。
匡雲北深吸口氣,拍拍他的肩。「我很好,一點事也沒有。」
香香兩行男子漢的淚驀地滑下。「嚇……嚇死我了……嗚,主子……」
「好好好,我知道委屈你了,別再哭了好不好?」匡雲北很怕眼淚,男人、女人的都一樣。
「剛才……嗚,真的好危險,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主子了……」香香繼續抽噎。
「別擔心,我功夫這麼好,怎麼可能會隨便受傷?你別怕,先回屋裡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很快跟花島主談完事,咱們就能回家了。」
「可是……」香香依然不放心。
「一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我就回去找你,乖乖等我喔!」半哄半騙的,匡雲北終於將香香勸回屋裡。
待他再出來,花陰茴已撫平情緒,不復方纔的激動。
她深深地望了匡雲北一眼,歎口氣。「你真想知道飛鳳島不再接受采金委託的真相,就跟我來吧!」
原來她拒絕他的原因並不單純,而是飛鳳島早就不幫人采金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匡雲北滿腔疑惑地跟在花陰茴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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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鳳島本身,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約莫是單人奔馬需走上一日的範圍。
島上的人多以石板、貝殼築屋,食物來源則是海魚、蝦、蟹,米糧有賴遠方貨船買賣;島中央有座湖泊,是島民平日用水的來源。
他二人繞過一處土坳,來到湖邊,十來名正在湖邊洗衣、補魚網的婦女瞧見花陰茴和匡雲北,楞了一下。
匡雲北舉起手,正想與她們打招呼,但她們卻又似沒見著他一樣,只是揚起聲,對著花陰茴高喊:「島主好。」
「各位好,今日的漁獲量如何?」花陰茴一一與她們握手、談話。
匡雲北也只好被晾在一旁納涼。
一名婦人起身,對花陰茴道:「東面鷹島的倭寇們又出來劫掠了,錢嬸她們家的魚都被搶光了。」
另一名婦人接著說:「島主,看顧燈塔的老番子說了,今夜將有大霧,那艘神出鬼沒的海盜船恐怕又會出現。」
「我知道了。」花陰茴眉間微凝。「我會讓大夥兒加強戒備,你們也記住,今晚沒事千萬別外出。」
「是,島主。」十來名婦人同聲答道。
花陰茴點點頭,續往前走。
匡雲北緊隨她身畔,還是一頭霧水。
「花姑娘,你到底要我看什麼?」他實在瞧不出,眼前這幕平凡的洗衣圖與她拒絕相助西荻國采金有何關係?
還有那些洗衣婦,怎麼好像……不大喜歡他似的?記得他沒得罪她們啊!
花陰茴回頭瞄了他一眼,淡言。「不必多問,你只管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這女人真是詭異!匡雲北打西荻國出發,穿越北原國,自蘭陵國出海,足足走了半年有餘,自信見識過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就是沒看過像她這麼怪的。
他一向站在危機前保護女人,但對於花陰茴,說實話,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對待她。
或者該說,他不覺得她有需要被保護的一天。
她不需要男人呵護,那他該如何對待她?若像待男人一般,會不會太失禮?
不管怎麼說,女孩子天生就比男人體弱,太粗魯的態度會嚇著她們吧?
究竟該如何是好?他傷透腦筋。
花陰茴領著匡雲北來到飛鳳島北側巖面。
礁石遍佈的海面上,有數名婦人正在採集貝類和海草。
一名婦人看到花陰茴,立刻揮手相迎。「島主好。」
當然,她也見到了匡雲北,卻同樣採取漠視的態度。
向來待姑娘溫柔體貼,在女人堆裡大受歡迎的匡雲北這回似乎是踢著鐵板了。
花陰茴也不理他,只向婦人問道:「王媽,今天的收穫還好吧?」
王媽笑開了一張滿佈風霜的臉。「很好、很好,嚴婆找到一隻大蚌殼,撬開一看,裡頭竟有顆鴿蛋大的珍珠,今年咱們買米糧的錢有著落了。」
「那真是太好了。」花陰茴很是歡喜地鬆懈了緊繃一日的精神。「既然已有收穫,大夥兒今日就早些收工吧!老番子說了,晚些會起大霧,你順便幫我傳令下去,今夜沒事的人千萬不可外出。」
「知道了,島主。」
花陰茴對著采貝類、海草的婦人揮揮手,又走了。
幾個問題在匡雲北腹中發酵,他開口想問,瞧見花陰茴陰沉的側臉,猜想她正在想事情,大約是沒空回答他的問題了,遂又閉上了嘴巴。
兩人行行走走,終於來到飛鳳島最西面的燈塔。
「老番子。」花陰茴雙手圈在嘴邊,對著燈塔喊。
「我道是誰,原來是島主啊!」一顆人頭探出燈塔,是名白髮蒼蒼的老嫗。她瞧見匡雲北,還是呆了下,半句話沒問。
匡雲北三度遭忽視,大概是習慣了,打擊不再像頭一回那麼大,只覺腦海中有幾點靈光在閃爍。
花陰茴仰頭喊道:「上頭還好吧?」
「還好,不過西邊有片雲正飄過來,我判斷今晚會起大霧。」老番子回答。
「這件事我已聽說,今晚我會親自守夜,剩下的就麻煩你了。」
「島主放心,老番子眼雖花,腦子可不糊塗,會好好守著這燈塔的。」
花陰茴笑著點點頭,又繼續她的巡視任務。
匡雲北納悶地跟在她身後,腦子不停地轉著。
待到南面沙灘,他忽爾一擊掌,發現了問題所在。「怪了,怎麼這座島上瞧來望去,都只見女人,不見半個男子?」
飛鳳島難道是座女兒國?從來沒聽說過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是越來越糊塗了。
「你終於發現了。」對于飛鳳島為何只有女人的問題,花陰茴僅回以一張冷漠、沒有表情的臉。
但不知為何,匡雲北卻曉得,在她漠然表情的背後,必有一段沉重的故事。
因此他收起所有的漫不經心,以最嚴正的態度面對她。
「可以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沒說話,良久、良久,似在回憶什麼事。
他也不催她,只是靜靜地等著。
約莫一刻鐘後,一抹冷笑漾上唇角,她狀似無謂地聳肩。「會有啥兒事?不過是弱肉強食的後果。」很明顯,她不願多談。
他卻不肯放棄。「什麼意思?」
她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
他不死心,追著她問。「事出必有因,告訴我,是誰毀了這裡?」
她還是不說話,卻加快了腳步,平穩的呼吸變得急促。
甩不掉的血腥記憶在她腦海裡翻騰,威脅著要吞噬她的理智。
那是一段異常恐怖的過去,她不願想起。她的人生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回顧往昔就是找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花島主。」匡雲北緊追她身後,心底還想著方纔的所見所聞。
飛鳳島表面上堪稱和平,人民過得也還算安樂,但她們似乎懼怕著某些東西,是什麼呢?會是那樣東西毀去這座頂頂有名的采金島嶼嗎?
剛剛那些婦人們說了……「啊!」幾句話語倏忽浮現腦中,他恍然大悟。「是東瀛浪人和海盜嗎?」
他話落的同時,花陰茴整個人徹底僵直,水靈的眸底凍上一層厚厚的寒冰。
匡雲北知道自己猜對了,心頭卻無端泛疼。為了完成任務,他任性的探究傷害了她。
「對不起,花姑娘……」他走過去,試圖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