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董妮
「那你盡量哭吧!」齊爺爺拍拍他的肩。「不過要小心追不到女朋友。」
「只要某人不要成天找我麻煩,有事沒事就將我一張帥哥臉扁成豬頭,我的女人緣一向很好。」說起齊珞薰的罪行,嚴鑼就忍不住含淚將近日受到的委屈盡數哭訴了一遍。
「我才沒有找麻煩,亂來的明明是大師兄。」跟七個哥哥全部打過一場,精力發洩夠了,齊珞薰終於神清氣爽來到大門邊,看到嚴鑼,想起他對伊悔的威脅,小巧的五官皺成包子樣。
「我哪裡亂來了?」為了照顧小師妹,嚴鑼可是連老命都賠上了半條呢!
「為人師表,明明就應該公平對待每一個學生,大師兄卻老是以一己之喜好欺負不悔兒,還說沒亂來。」
「我什麼時候欺負伊悔了?」若沒他頂著,以伊悔的學習態度,早被退學幾百萬次了好嗎?
「你老是威脅不悔兒要叫他爸爸來學校面談,還說沒有?」
「他行為有問題,我不找他爸爸談,要找誰?」
「可是他爸爸不喜歡他啊!你又對他爸爸亂告狀,不是更叫他們父子失和?」
「小師妹,你要知道兩件事。首先,他們父子感情的問題我無權干涉,充其量,我也只能勸導、希望伊先生改變一下對伊悔的態度。第二,伊悔還未成年,他有任何問題,導師找監護人商量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並沒有告他什麼狀。還有,你一見面就揍了伊先生,這件事怎麼說?」
「有什麼好說的?」齊珞薰不悅地撇開頭。「是他自己二話不說,走過來就想打不悔兒,我當然要打回去啦!而且,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悔兒的爸爸,不過最後我有賠他一巴掌,我們算扯平了;才不像大師兄,拉拉雜雜胡說一大堆。」別想瞞她,她全看到了,伊靖染離開學校時,那張臉黑得跟木炭沒兩樣,她好擔心,伊悔回去後會不會被打?
本來,她還想跟著伊悔回家的,偏他固執得要命,死都不讓她跟,沒辦法,她只好回自己家。
「小師妹,看人不能只看一個面,伊先生或許不是個完美的父親,但也絕不是個壞人。」尤其交談過後,他發現伊靖染其實還滿重視伊悔的,只是畏於流言及眾人目光,不敢表現出來。
「哼,你們大人都嘛只會替大人講話。」她才不信會隨便對兒子動手動腳的人能有多好。
「那是因為大人有大人的苦處。」嚴鑼頹喪地搔搔頭,青春是莽撞的本錢,就像齊珞薰,無論她此刻有多麼的不安定,因為她還小,很多行為可以被原諒。
但成年人就不同了,他們得面對來自家庭、公司、社會等各方面的壓力,所以在失業率高漲的現今,才會有那麼多中年人自殺。
而伊靖染的情況又更複雜了。他從小是個資優生,長大就業後,更是人人看好的社會精英,一朝卻因兒子異常的外貌飽受流言所苦,再加上妻子自殺、工作遭降級、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他已經算勇敢了,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固守工作崗位,死不肯退,圖的也不過是餬口飯吃,然後,養兒子。
他自己都過得悲慘萬分了,又哪裡有精神氣力去疼愛兒子、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庭?
「反正我不管。」齊珞薰氣呼呼跳起來。「我就是不准任何人欺負不悔兒,無論是他爸爸或是大師兄都一樣。」說完,她一溜煙跑了。
留下嚴鑼呆坐原地,無語問蒼天。
靜默持續了好半晌,直到齊爺爺好奇的聲音打斷沈默。「小鑼啊,那個……什麼……不悔兒是誰?真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嗎?」
「不是的。」嚴鑼苦笑一聲,解釋道:「小師妹口中的不侮兒其實叫伊悔,是我班上一個學生。」
「那就是小薰的同學嘍?」齊父頷首表示瞭解。「男的還是女的?聽小薰的意思,好像很重視他似的。」
「伊悔是個男生,小師妹也的確相當看重他。」嚴鑼將齊珞薰一入學就為了伊悔在校門口與人大打出手的事,大略說了一逼。
「這麼說來,小薰很喜歡那個伊悔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聽你們剛才的對話,那個伊悔的家庭背景好像很複雜。」齊父又問。
「喜歡嗎?」嚴鑼皺眉沈思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小師妹對伊悔是什麼樣的想法,她看起來很喜歡人家,偏又常捉弄他。而且,你們應該還記得小師妹以前說過,有一天,她若要嫁人,對方一定要比她強上幾百倍;那個伊悔是名白子,身體並不好,常常請假,我不覺得小師妹會喜歡他。」他把伊悔的病解釋了一下。
「白子,是不是那種叫白化症的病?那會遺傳吧?」齊爺爺問。
「如果兩個隱性基因撞在一起,是有可能。」嚴鑼說。
「那就不能生孩子啦!」齊父皺眉。「好可憐。」
「爺爺、老爸。」齊家大哥翻個白眼。「除非你們對那個病很瞭解,否則別隨便談論人家啦!你們剛才沒聽大師兄說,一堆流言已經快把那位伊先生逼瘋了?」
「沒錯,這種不負責任的發言很傷人的。」齊家二哥附和道。
齊家所有的兄弟都點頭同意。
言語有很多種意思,有口是心非、有口蜜腹劍,有時,說者無心,但聽入別人耳裡,卻可能是深深的傷害,如何拿捏?是一項高深的學問。
第五章
最後的最後,齊珞薰還是忍不住連夜跑到伊家附近。
她本想遠遠望伊悔一眼,確定他平安無事後,就回家睡覺。
可當她來到伊家門前那條巷子,瞧見那抹半埋在水溝裡的身影時,整個人呆了。
「不悔兒!」大半夜的,他不睡覺,在水溝裡幹什麼?想自殺也別找這麼臭的地方嘛!很殺風景的。
一身狼狽的伊悔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彎著腰,雙手在爛泥巴裡東摸西掏個不停。
「不悔兒!」她又喊了一次。
他還是沒聽見。
她有些火了。他老是這樣,眼裡只有人偶,看不到其他人,就連她,待在他身邊近三年了,他還是常常對她視而不見。
「伊、不、侮——」含著怒氣,她衝過去用力拉起他的手,瞧見他蒼白無血色的臉,那雙原本閃亮似萬里晴空的眸子完全籠罩在一片陰霾中,半絲光采也無。
發生什麼事了?他怎會變成這樣?
伊侮似無所覺地掙扎了下,擺脫她的桎梏,彎下腰,繼續在惡臭、冰冷的水溝裡摸索著。
「不悔兒……嗚!」她雙手掩住檀口,不敢相信地看著陰暗角落裡,那尊破碎的人偶。
是誰這麼殘忍,硬生生砸毀伊悔的心?他一直把那些人偶當成性命看待啊!
八成是伊靖染,能夠自由進入伊家、碰觸伊悔聖域的只有他了。
嚴鑼還說他不是壞人。大人就愛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幹出這麼惡劣的事還不算壞嗎?可惡!
吸吸鼻子,她把人偶的碎片搬過來,小心翼翼拼湊著。「還少了一隻胳臂。」伊悔就是在找那隻手嗎?
毫不猶豫地,齊珞薰跟著跳入水溝中。
「我幫你找。」不管伊悔有沒有聽見,她埋頭找起人偶的斷臂。
他似乎察覺出她的存在,茫然的眸子持續追尋著她的身影,片刻,焦點集聚,他瞧見了她。
她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發現,可是……最近,每當他遇到困難時,回頭一望,她都在身旁。
伊悔凝視著她奮力尋找的身影,蒼白的頰不期然浮現一抹嫣紅;她的守護,讓他心頭溢滿溫暖的熱流。
他乾澀的唇下自覺蠕動了下,沒有發出聲音,但從嘴型可以清楚辨別出他說的是「謝謝」兩字。
齊珞薰的安慰聲叨叨絮絮傳來。「你放心好了,那麼大一隻手臂,一定找得到的。萬一真找不著,我要爸爸買材料給你重做,反正你一直想試逼各種材質,找出最能表現出人體肌膚、動態、溫度和……」
他悲傷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家人是不可能被取代的。」
她頓住了叨念,彷彿聽見他心底最深處的嘶吼,無限悲傷與無助。
「不悔兒。」她乍然轉頭望他。
他已回復到原先的姿勢,努力找尋著那只斷臂。
「不悔兒。」她凝視他僵硬的側臉。「剛才你有說話嗎?」
他一聲不吭,只是專心掏著爛泥。
「不是你嗎?」直覺告訴她是。
但他冷漠的側臉,一無表情。
她一頭霧水,游移的視線不小心瞥到那尊破碎的人偶。
月光下,人偶白皙的臉龐上掛著羞怯的笑,那五官、那模樣兒……竟有八分肖似伊悔,只除了——它是女性。
長久以來,伊侮做人偶都是以自己為範本嗎?
她不信,伊悔並不喜歡他的容貌,因為這突出的美麗帶給他太多的痛苦,以致他厭極這份搶眼。
那麼人偶的範本是誰?望著伊悔,某個畫面閃過她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