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唐瑄
將上床不到三分鐘便滾到睡著的丈夫吃力推平,仔細蓋妥被子,寇冰樹睡不著,偷偷爬起來把毛線拿到客廳趕工。
她打到眼皮子酸澀,就起來活動筋骨,順便把每個房間的垃圾清理一下。
站在客廳陽台,鳥瞰沉沉入睡的小社區,看著盞盞燈火,寇冰樹臉上充滿愉悅。
她已經慢慢適應了這個社區,慢慢適應這間居住了快兩個月的房子,以及主臥房裡呼聲大作的男人。
七英真的如寧一先生和力齊哥所言,相處久了,就發現他是個面惡心善的人,無奈大嗓門和急躁的脾氣讓他吃了悶虧,他高大魁梧的體型也要負些責任。
其實七英很好玩的……尤其他起床或睡覺之前,樣子呆呆的,最好玩了……
「樹兒!」猛然冷醒又撲不到人的袁七英揉著睡臉,衝了出來,一看見客廳的毛線籃和站在陽台看夜景的老婆,他的驚慌失措瞬間變成了受騙上當。「你晃點我啊?可——惡……你要是睡不著,我乾脆累垮你好了……」
「咦?」
「咦什麼咦……」睡眠不足的抱怨沙沙啞啞,大個子的怨容有著可愛的慵懶。
揉著困頓的眼睛,袁七英橫抱起一臉疑惑的妻子,邊走邊低頭吻她,邊走邊脫起衣服,雷厲風行地執行起「累垮」計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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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結婚近三個月,夫妻倆感覺到彼此,漸漸熟悉了彼此之時,離別的一刻終於到來。
中風回復情況良好的陳家老太太,將袁七英執意不讓她跟去送機的寇冰樹拉到一旁,拉著她的手,輕聲安慰:「小小樹,小小袁在害羞,你可別往心上啊。我這老太婆最瞭解他了,他好強,心裡難過不願人瞧見他逞強的樣子,說不定老太婆和老頭子上飛機之前,他就哭啦。」
「嗯……我懂……」寇冰樹淚下如雨,哭得無法開口。「陳奶奶,您和陳爺爺要保重身體哦,有事情需要幫忙,就打電話回來,我和七英也會常常過去找你們玩的。」
「工作忙就別專程過來啦,老太婆看小英看了二十七年,也膩啦……」離愁的老眼浮泛著淚光。「小小樹啊,老太婆跟你說過的事,你可記得呀!」
「什麼事……」她這陣子太傷心,而且陳奶奶交代了好多好多事。
陳奶奶回頭覷了下正正陪大兒子將兩老的行李扛上越野車的大個子,濡濕的老眼停駐那張陰鬱了兩三天的臭臉上。小袁袁這孩子……打小就不貼心,不會撒嬌,也不會說好聽話,一張臉就愛擺臭,起碼哭一次給老太婆開開眼界也成吧?朝夕相處了二十七年哪,狗血一點嘛,電視上都這麼演的嘛……
他一哭……老太婆和老頭子就捨不得離開了呀!傻孩子,就這麼傻愣愣的,他就這麼傻,存心不讓老人家留下來陪他……老淚淌下。
「陳奶奶……」寇冰樹反扣著老人家,兩道易感的淚柱噴了出來,她一哭,馬上引起了連環效應,一票離情老淚忍了很久的社區居民跟著淚如泉湧。
「小樹兒,你冷靜點聽老太婆說。」陳奶奶將淚眼迷離的寇冰樹拉離了噪音區,等她不那麼激動了,才歎道:
「袁袁和他媽媽相處的情況不融洽,這是老太婆唯一的掛心了。老太婆不偏袒誰,但是要說句公道話。當年思佳與初戀情人重逢,死灰復燃,是老袁堅決不讓思佳把袁袁帶走。思佳她選擇了那個姓白的初戀情人,是做絕了,可是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女人有她不為外人道的辛酸。當年民智未開,咱們的社會對處境淒涼的單親媽媽不給同情的,思佳又為所欲為慣了。唉,這何嘗不是因禍得福,袁袁跟在他大伯身邊也好,省得被思佳養出個成天打扮得像孔雀的娘娘腔來……」
「陳奶奶,您放心。媽媽說她今天下午會過來安慰七英,順便補慶祝昨天的母親節,相信七英一定會很感動的……」
「哎呀,萬萬不可!」陳奶奶大吃一驚,慌忙阻止道:「你今天一定要設法阻止思佳過來,小小樹,否則社區會鬧出人命的!」她太瞭解小小袁這孩子了。
人命?看她如臨大敵,寇冰樹也慌得團團轉。「為什麼?媽媽是好意呀……」
「賊老太婆,你打算長舌多久啊,時間快來不及了。」袁七英過來拖走滿臉焦急的陳老太太,焦心不已的寇冰樹尾隨其後。
「小小樹,你聽老太婆勸告,讓思……」機靈地瞧了眼正密切注意兩個女人談話內容的司機。「讓她改明兒個再來……」
「誰明兒個再來?」袁七英催促陳奶奶上車後車門一關,緊皺眉頭,繞到駕駛座。「誰啊?」
寇冰樹看到車內的老奶奶拚命擺手,讓她別說。「我……我不知道……」
才怪!袁七英跨上車子前,眼神陰沉地睨了眼老婆不安的面容。八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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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去送機,一直耗到晚上七點才回來,心情惡劣到極點的袁七英,一推門,他難看的臭臉整個就黑透了。
「七……七英,媽媽等你很久。」實在無法變更婆婆既定的計畫,寇冰樹忐忑不安坐了一下午,等郝思佳將貧瘠得令人垂淚的屋子改造一番,婆媳倆才喝上第一泡花茶,男主人就鐵青著面色進門了。
「你回去。」今天沒有心情忍耐的袁七英,將不屬於這個家的所有裝飾逐一扯下,朝門口丟。
寇冰樹看著「哇」地一聲痛哭起來的傷心婆婆,想阻止丈夫的暴行。「七英……」
「你坐著,別說話。」袁七英面無表情,推老婆坐在沙發上。這些日子以來強自壓抑的離愁,將他對母親長久以來的不滿逼到臨界點,他怒道:「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想想我的心情!不要動不動就把別人的家改得亂七八糟!」
「這不是別人的呀,是我兒子的家呀,樹兒……」郝思佳哭倒在媳婦的膝蓋上。「樹兒,你替我說句公道話呀……」
「七英……」
「夠啦!」袁七英暴出大喝!「你有什麼資格當人家的母親!你有什資格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兒子?!如果不是當年你不負責任的行為,像垃圾一樣把我隨便丟給別人,今天……」失穩的聲音一頓。
今天他不會這麼難過,就不必經歷離別之痛……「你回去!我不想看到你,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別亂動我家的東西!回去!」
郝思佳停下嚶嚶抽噎的淒美之淚,彷彿意識到兒子今天的心情與往常半嘻笑不同,但看著她一番心意被他不留情面地破壞了,她簡直心碎。
或許她當年任性的一走了之,所種下的錯誤,是無法彌補。她不該那麼做的,她真的不該,可是當年她根本顧不了太多呀!
「我已經很努力在補償了,你為什麼不肯同情我這個可憐的媽媽?我一直在付出,對你的要求並不多。」郝思佳苦情地向夾在母子中間很難做人的媳婦撲去。
「小樹兒,我這個兒子為什麼不肯輕易原諒人呀?」
「因為你從來不是什麼好母親,不值得別人原諒!」殘酷扔下話後,袁七英大步進屋,震怒地甩上書房的木門。
「七英……」寇冰樹眼角溢淚,不知該同情哪一位,卻知道丈夫的口氣真的太沖了。「媽媽,今天七英……」
「小樹兒,算了,陳大姐今天離開,兒子心情難免欠佳,我能體諒。」郝思佳悵然地拿出手帕半遮淚容,款款起身,「我回去好了,改天你再上媽媽那裡,我補泡普洱茶請你喝……」
「我開車送媽媽回家……」
「不必了,小樹兒。」郝思佳柔柔地扣住乖巧的媳婦兒,拿起包包,款擺著腰肢輕踱出去。「你留下來陪陪我傷心斷腸的寶貝心肝,我讓我的瑞德來接他的愛妻就好。我和我家親親,嚇著你了吧?可憐的孩子……」
「有、有一點……」寇冰樹老實承認。她從沒看過七英大發雷霆過……
「你不孤單呀,因為媽媽也嚇著了。」郝思佳走出門口,等電梯上來。想不到經過了十二年的努力,她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依舊比紙薄,她果然是歷盡滄桑一美人。看樣子,她永遠盼不到兒子叫媽媽了,自作孽能怪誰呢?
「小樹兒,我想你叫我一聲媽媽。」郝思佳踩入電梯,淒美地要求。
「媽、媽媽。」寇冰樹向電梯門合上的一霎,又淒楚哭出來的老婦人揮手。
跑到陽台,關切著走進中庭的郝思佳,寇冰樹對回頭仰望的婆婆用力揮手,直到她破涕為笑,腰肢款擺著跨上一輛披著一層玫瑰花衣的凱迪拉克。
寇冰樹想起爆發雷霆大怒的丈夫尚未用餐。
「七英……」寇冰樹端著熱好的飯菜,叩了叩袁七英的工作房,見他沒回應,她又敲了兩聲。「七英,我進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