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唐瑄
「我哦?」姬玄揚揚眉毛,眼珠子做作地溜轉一圈。「給我兩尾溪鰻,一公一母,我這個人頗有保育觀念,看看而已。如果可以附帶一尾小鰻,我受創的心靈會恢復得更驚人。當然啦,不強迫,你自己看著辦。」
先行點完菜的三猿深感慚愧,決定立刻跟進:「我們也跟小玄子一樣,各一公一母,我們想看看濁水溪的魚蝦長什麼樣子,生長環境差不差。如果可以附帶它們的兒女各一條,我們會更容易遺忘被拜把『捅一刀』的痛苦。」
媽的……存心整他!就不信以他袁七英混跡山溪近二十年的好身手,會栽在沒血沒淚的死傢伙手上,豈有此理!
猿家班老大、老二居高臨下,欣賞蹲在溪中忿忿撈魚的ど弟。
哥兒倆以逸待勞,清閒地喝咖啡,大聊是非。
「七英喜歡樹兒嗎?」
展力齊驚訝地瞪向語出驚人的寧一。「廢話!不喜歡他會娶她嗎?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自己的兄弟,怎麼你還摸不透他的性情?」
「少打馬虎眼。其它兄弟我不敢保證,七英的話,別人直著來他直著回去,別人拐彎來,他照樣直著回去。」
「總之是直來直往,一根笨腸通到底,你幹嘛廢話一堆。」展力齊搖搖頭。
「你很瞭解七英嘛,力齊。既然藏不住心事,我們怎麼不知道他喜歡樹兒?」寧一將酸酸甜甜的桑椹,一顆一顆均鋪在巧克力蛋糕上,煞是美麗。
「你認為以七英的魯鈍,他知道什麼叫喜歡嗎?不然他以前那些女人是怎麼離開他的?還不是因為七英太鈍!」
「不是七英受不了她們太粘人,將她們趕跑的嗎?」
「我說一句,你反駁一句,姓寧的,你這是衝著我來嘍。」
「知道就好。」寧一從火堆中抓起一枝柴火,向右一揮,輕鬆地退敵成功。
「七英的性情既然不難猜,難猜的就是你了。你明知他常衝動行事,脾氣一上來,所有邏輯在他身上一律失效。這小子一衝動就語焉不詳,解釋不清就乾脆翻臉,做錯事還死不認輸。我看他不見得是喜歡樹兒才娶她,你同意吧?」
「抱歉!這你得問七英,哥哥我不予置評。」展力齊撇得一乾二淨。
「少跟我來這套,你當我是頭腦簡單的笨七英,隨便唬唬都信你啊。」寧一接過曼特寧咖啡。「事涉樹兒,你這個傢伙愛充大哥,不可能不置評。說吧,你明明可以阻止,為什麼放任七英胡搞瞎搞?」
「人家閃電結婚為什麼就一定是胡搞瞎搞?你這是什麼變態死邏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沒談個十年八年戀愛,不肯輕易入洞房。」
這就是他最不爽七英的地方……寧一將咖啡澆在巧克力蛋糕上。
七英這小子是衝動行事派,單細胞生物,決定事情從不經過大腦、從不深思超過三分鐘,卻都能扭轉劣勢為優勢,讓他這凡事習慣深思熟慮的人,很恨!
「承認吧,七英是莽撞,卻不失為一諾千金的好漢子。」展力齊笑道。
「我同意,全世界沒有人比他更強調責任的重要性。」
「他答應了,就會好好疼惜樹丫頭。」
「這我也附議,他已經把樹兒歸為他那一國,當成他私屬的責任在照顧,不容我們這些『外人』插手。」一來一往間,寧一漸漸理出頭緒。「所以,你為了讓一手罩大的樹丫頭後半生有個強而有力的依靠,不惜犧牲自己的拜把,順水推舟?」
「講這樣!哥哥我是樂觀其成,不到順水推舟,又沒人能逼他們。而且誰強迫誰,還很難講咧!我家的樹丫頭還哭哭啼啼,萬般不樂意嫁給死七英咧!」
「我也把樹兒當妹妹在疼,我能體會你不惜一切保障她未來,希望她有好歸宿的邪噁心情。不過,」寧一以與魁碩外型迥異的優雅,溫吞地解決掉蛋糕,站起身,撣了撣褲子。「七英決定娶樹兒,除了個性上的殘缺不全,應該與他的母親脫離不了干係。你可別適得其反了。」
展力齊一楞。「怎麼說?」
他們幾個都知道,七英那個天下無敵浪漫媽,在他六歲時,為了追求私奔的浪漫情懷,選擇在一個風雨交加的閃電夜晚,浪漫留書,與她現任的丈夫浪漫私奔。
嚴格說來,七英媽談不上拋夫,只能算是棄子。
七英的父親在他兩歲時因病辭世。七英媽私奔之後,小七英由他終身未娶的大伯扶養長大,直到他十五那年,七英媽才又在一個淒風苦雨的閃電夜晚,回家尋求兒子的浪漫諒解。
七英媽是個天真的老甜甜,戴著玫瑰色鏡片望世界,活在自己甜美的幻夢中,她只是始終沒走出來,要別人去配合她的格調而已。
本性上的行為偏差,人人有之,對於守寡的單親媽媽,他的標準本來又比對一般人更寬鬆一些。這幾年相處下來,發現七英媽當年的行為確實是本性使然,所以他不予置評,但力挺七英到底。
七英媽目前錯只錯在,嚴重低估了她無心棄子對兒子造成的傷害,不瞭解兒子不原諒她的理由所在。不知道問題的癥結點,自然也無從對症下藥,這位甜甜媽又老愛以個人的浪漫格調弄巧成拙,才會忙了十幾年,與七英毀損嚴重的親子關係仍舊原地踏步。
七英這小子,不僅不諒解他母親,表達怒氣的方式也跟他的脾氣一樣,獨樹一幟。七英媽回頭那年,他一怒之下憤然捨棄七英媽所取原名,改名七英。
據袁家大伯生前透露,這孩子原本屬意的名字是:棄嬰。
由此可證,七英的腦袋……果然只是裝飾用。誰會激烈到以堪稱智障的手段,提醒自己永誌不忘被棄之辱啊!不知要懲罰誰,蠢豬一隻!
幸好他和樹丫頭一樣,傻人有傻福,天生貴人多。
當年戶政事務所好心的阿姨,不忍呆瓜少年郎一衝動成千古恨,終生遭人恥笑,苦勸他回頭不成,兩害相權取其輕,她大筆一揮,幫他換了諧音字。
七英,就此誕生……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展力齊由寧一的暗示,推敲出一個有點可笑的想法:
「別告訴我,七英矜持這麼久之後終於大徹大悟,決定原諒他老媽,所以拉樹丫頭進去幫他緩頰。」他有理由相信,豬腦袋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或許吧,誰知道!他天生狗屎運,就是有誤打誤撞中解決難題的超能力啊。」
寧一聳聳肩。「破冰的第一步總是最難跨出的,你和你老爸當年不也一樣矜持得莫名其妙?對七英來說,已無所謂原不原諒。這幾年他母親以她的方式費力修補母子關係,你忙著製造下一代鞏固國力,當然沒注意,七英近來對他母親不耐煩的態度漸漸有在轉變,他逐漸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響應。可惜七英媽忙著製造浪漫,感應不太到。」
「她只想聽七英叫媽媽,只要媽媽一叫就春回大地、風調雨順了。七英那彆扭傢伙偏不叫,有什麼辦法?我們幫他叫過啊,又沒用!」他們是不介意吃點口頭虧啦,臉皮薄又容易上火的某傢伙很介意就是了。
「七英是面惡心慈的善良貨色,很難真正去記恨誰。他叫不出口,可能是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少了適當的媒介推推他吧。」
「你當我們是死人啊!」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老大哥心生不痛快。
「你再繼續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很快就會是了。」寧一氣定神閒地撂狠話。
「我可不是好打發又健忘的七英。在你提出令人滿意的彌補方案之前,我會經常說溜嘴,次數頻繁地不小心提醒其它兄弟,你曾經幫著七英隱瞞我們的事實。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的《國語字典》裡,沒有『事過境遷』這句話。」
「沒有不會找個識字的幫你寫上去啊,笨!你可別逼哥哥我下殺手……吵什麼?」下方突然掀起陣陣騷動,吵斷哥兒倆唇槍舌劍的好興致。
寧一跟著轉望溪邊,看見發狠贖罪的袁七英跳上岸,拚命抖動他凍僵的手腳。
在其它人你一言、我一語刺激下,不堪被激的他臉色臭不可聞,轉身,又不甘示弱地衝入冰冷溪水中,咬著牙,繼續埋頭苦幹。
「七英肯結婚,讓我相當意外,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疑惑的語氣不自覺流露對兄弟的關心,引得展力齊讚許的側目。
「吉人自有天相,他與樹丫頭的婚事,說不定是蠢七英與母親破冰的唯一契機。」展力齊饒富興味,「七英適應力強,沒問題啦。你還是幫我操心樹丫頭,萬一她嫁過去以後倍受欺凌,夾在母子中間難做人……」
「你不會讓七英袖手旁觀,那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譚,你少廢話。」寧一沒好氣地打斷他。「當了老爸之後,你不僅智力退化,想像力也跟著八點檔狗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