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情荳

第8頁 文 / 決明

    一個願搶、一個願挨,發展出的交情也夠匪夷所思。

    "趙王爺。"梅舒城躬身行禮。

    趙王爺忙攙起他,狀似熱絡,"每年一見到梅大公子,我就知道城裡牡丹又開得極艷了。"

    "此話怎說?"雖然年年聽到相同的讚揚,但梅舒城從不壞了趙王爺的興致。

    "我懷疑牡丹全是讓你給喚醒的。"

    "王爺說笑了,只有司花之神才有這能耐吧?"

    "偏偏你們梅莊就出了四個花神。"趙王爺爽朗一笑,"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仍照往例沒替你打理繁忙事務?"

    "芙渠沒開、菊花未萌、寒梅尚青,他們三人還不到清醒的時節。"

    "四兄弟同心齊力不是更好,何必分時節掌事?"

    "我可不想我的牡丹被他們給糟蹋了。"同理,其他兄弟也是這樣想。

    兩人又是一陣笑。

    "來來來,舒城,我替你引見這次的新科狀元郎,也將是我的大賢婿。"趙王爺右手拉著梅舒城,左手招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溫文男子,"遠兒,這位就是城中花商翹楚,梅舒城,梅大公子!舒城,這位是薛遠。"

    "梅公子,這個春季您的名字成了薛遠最常聽到的,如雷貫耳,幸會。"薛遠微揖,打了個不失禮的招呼。

    "薛狀元客氣,我們這種成日在銅臭間打滾的人,哪如您所言一般?您過獎了。"謙虛歸謙虛,梅舒城的語氣仍帶有當家的氣勢,他輕輕頷首,回敬薛遠的行禮,在視線不經意垂低時,看到自個兒腰後悄悄探出一隻柔荑,往薛遠方向遞出一張紙箋。

    "薛狀元,幸會幸會,以後請多多關照。"

    那張紙箋的左側暈染著一朵墨繪牡丹,色澤神似於西閣所植種的"青龍臥墨池"品種,那重瓣墨紫花色掌握得恰巧,緊接在牡丹花之後是一成串工工整整的字跡──

    瑯嬛閣。這三個字最醒目,再來一排標注著瑯嬛閣所經營販售的項目,還不忘將瑯嬛閣位處城西三街給記上,最後落款著她的大名:步奷奷。

    梅舒城才怔了片刻,她已經又發了好幾張同款的紙箋給趙王爺及其身旁眾多親朋好友。

    "請大家多多指教,我們瑯嬛閣裡的古玩絕對是品質保證,物美價合理,歡迎大駕光臨,多關照。"

    "你給我等等!"梅舒城壓低嗓音,臉上維持著淡笑,將她扯近自己,"你在做什麼?!"

    "把握大好時機,將瑯嬛閣推薦出去,這也是你教過的。"她掙開他的箝制,撫平被他弄皺的衣袖,"別阻礙我,還有好幾個人沒發到──"

    "在我的地頭上做生意,沒這麼便宜的事。"

    兩人咬著耳朵。

    "有錢大家掙。男人太吝嗇會被討厭的噢。"她好心告誡。

    "先付個二五八萬來巴結我這條地頭蛇,否則別想在這裡立足。"

    "你土匪呀?!去搶好了!"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在此過,留下買路財!"他也不跟她客氣。

    "你……"對,這裡是梅舒城的地盤,花花草草都是出自他之手,所以他土匪得理直氣壯!好女不跟惡男鬥。"了不起以後梅大當家上瑯嬛閣挑選古玩時,我給您打個折,算是禮尚往來。"她的口吻像在安撫無知小孩。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我嗎?"

    "老奸商,那你想怎麼樣?"給他打折已經是最大極限,再貪求就沒有了!

    "我當然是想──"

    "瑯嬛閣……這古玩店名好似曾聽過。"

    聽見這聲音,步奷奷不等梅舒城說完話,一溜煙從他腋下鑽出,朝說話者的方向小跑步而去。"是是是,我們瑯嬛閣在城裡是三十一年的老店,童叟無欺,而且店裡貨源充足,包君滿意。"

    "小奸商!"梅舒城嘟囔著,殊不知他是最沒有權利指控她的人。

    驀地,梅舒城又聽到情荳萌芽的聲音。

    低頭瞧著自己的胸膛。不,這回不是他,那聲音從何而來?他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源頭。

    薛遠正專注地盯著步奷奷的臉蛋,聆聽她輕軟的嗓音吹噓著瑯嬛閣的好,他的模樣宛若是朵向陽的花,被步奷奷光彩奪目的臉蛋所吸引。

    梅舒城瞇起眸,感覺心窩裡的情花長出了刺,扎得他有些疼,還來不及上前打斷步奷奷和薛遠的交談,他自己也被人群淹沒──

    "梅公子,您來替我們介紹這園裡的牡丹可好?"一群官家千金圍繞在他身邊,每張粉顏上都有著崇拜的紅暈,絹色團扇半遮半掩的菱紅唇瓣微微彎起。

    察覺步奷奷投來的目光,好一會兒,兩人只是隔著許多閒雜人等互望彼此,直到她被薛遠關心的低喚給拉回了心思,直到他被眾脂粉給扯開了注意,兩人的視線才錯開。

    "這是'姚黃',重瓣黃花,花面徑長盈尺,也稱一尺黃……關於姚黃還有個故事……你們若是喜歡,何不帶幾株回府?"他在東邊說著。

    "有有,瑯嬛閣裡就屬古玉指環最多,冰種白玉、血玉、綠玉,樣樣齊全……薛狀元若是有興趣,我可以給您最合理的價錢。"她在西邊說著。

    "梅公子,我想折朵魏紫做髻飾,可以嗎?"

    梅舒城先是投給梅福一眼,待梅福極有默契地在帳上記下一筆,他才將視線轉回粉嫩姑娘臉上。"當然可以,你喜歡哪一朵?"

    "那朵大的。"奷奷五指落在綠叢中最高最傲的那朵,"梅公子,您替我摘下來好嗎?"

    "當然好。"梅舒城永遠是顧客至上,笑容可掬地折下牡丹,"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他將紅艷艷的花兒遞到粉嫩嫩的俏顏面前,還附帶詩句,哄哄小姑娘的心。

    "替我簪上,好嗎?"粉嫩小姑娘得寸進尺。

    "梅某不敢,這太過逾矩。"喂喂,這要求太超過羅!要他梅舒城出賣色相,這筆天價她付得起嗎?!

    "我只是想……梅公子既是種花人,自是清楚如何將牡丹之美完全展現,並無唐突之意。"粉嫩姑娘半掩著容顏,羞怯怯的。

    "這……"

    "舒城,蓮兒和你都是自己人,沒什麼禁忌。"趙王爺在一旁敲邊鼓,巴不得梅舒城和他的女兒趙蓮牽扯不清。

    梅舒城當然知道趙王爺的用意,這花,哪還簪得?

    更何況他哪裡和他們是"自己人"?他可不記得梅家有達官貴人的"自己人",就算有,也早在二十年前和他們撇清關係。

    不遠處的步奷奷用眼角餘光瞅著狀似郎才女貌的兩人,不自覺加快了鼻息的噴吐──很像要噴火的那一種。

    "看來王爺有意思將三小姐嫁給梅公子,他們很相配。"薛遠說道。

    "是呀,呸。"乍聽之下很像附和薛遠的"配"字,偏偏就是荒腔走板。

    "聽說先前趙王府三名千金都曾陸續請媒人向梅公子說親,但皆遭婉拒,趙王爺似乎對梅公子很滿意,原本等四小姐及笄也準備再來說一回媒,現在看來……三小姐希望很大。"

    步奷奷細眸緊瞇,咬著貝齒,端看梅舒城要如何處置那朵牡丹!

    "能與王爺府攀上關係,應該是很多人的心願。"薛遠貼著她,輕輕呼拂的氣息逾炬地近在她耳殼一寸外。

    "包括您嗎,薛狀元?"步奷奷揚高語調。

    "我不否認。"

    "那麼恭喜您的心願達成指日可待。但我並不認為梅公子與您有同樣的心願,否則早在王府大小姐試探之時他便能攀附權貴,犯不著錯過一次又一次的好機會。"她看著梅舒城還在和趙王爺虛與委蛇,遲遲不將花插在三小姐頭上,看來他亦很清楚為姑娘簪花所代表的涵義。

    "欲擒故縱才是高招。"

    "薛狀元不是城裡人吧?"她突然問。

    "我進城不過月餘。"

    "所以你不知道梅舒城對城裡幾百名閨女使出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笑話,當真以為只有王府在覬覦梅舒城這個乘龍快婿嗎?!

    "那或許該說,他自視甚高。"這句話,薛遠說得更為貼近。

    聞言,步奷奷皺起眉,原先的靜淑全數自俏顏上褪去。"你認識他嗎?你瞭解他多少?你知道他拒婚的理由嗎?"

    三個問句換來薛遠三次搖頭。

    "那你憑什麼說他自視甚高?!他不娶是因為他要賺錢養家養弟弟,沒那麼多心思去打量自己的婚事!他可不像那些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人一樣,全賴父母兄弟甚至是糟糠之妻去賺錢供他讀書,其他什麼事都不用理會,也不像富家子弟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悠閒生活,我們這種追逐著錢財過生活的商賈,不容不明就裡的人來置喙!"到後來,她火力全開,吼得薛遠一愣一愣,方才誤以為步奷奷纖弱可人的錯覺在此時幻滅。

    怒咆暫歇,全園陷入尷尬,尤其是那群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賓客。

    場面只有兩個字足以形容──尷尬。或許三個字也成──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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