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晨希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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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外離了宮道,只剩無人跡的叢生野草與殘雪覆蓋的泥濘地,雪融時節特別難行。
因為腳底滑得像磨上層油,容楮走得萬分辛苦,不時撐地攀樹,免得跌倒的手冷得失去知覺。
好冷……小手抵在唇邊呼氣搓揉,試圖除去糾纏不休的寒意。
一襲暖意握住交互搓揉的小手。「還冷嗎?」
「不、不會了。」連臉都覺得熱,不懂啊,接近若綾姊姊的時候總忍不住心悸。從來沒有一個人待她這麼好。「你不冷嗎?」
「我有內功,可以運氣御寒。」孔若綾笑著解釋,
好暖和。「這就是所謂的武功嗎?」
「不算,這只是內功。」拉開襲衣裹著她向前走。
「有內功就有外功嘍?」
「你很聰明。」手臂下的姑娘臉紅得像秋楓。「外功又分軟硬,致虛用拳腳以力抵力是硬派武功:至於我,用彩綾卸力禦敵,使的是軟功。」
「為什麼要分?」
「練武要看身骨資質的,致虛適合硬派功夫,而我適合軟派,就這樣。」孔若綾頓了下,口氣變得非常在意。「你覺得奇怪?」
「我不太懂這些,但你使功夫的時候——很、很好看。」
細長美目俯視沒有抬起的頭顱,看見兩旁紅透的小耳。「你喜歡看?」
「嗯。」
「那麼只要你想看,我便練給你看。」
「呃——」
「有話說?」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美目化成春水柔,漾著疼惜。「我不捨。」
短短三個宇,燒紅容楮的臉。「呃……」
「不繼續問下去?」
「我——真的都不問我嗎?」是膽怯是羞澀,她分不出,只是直覺不宜再問,只好拉開話題。
從那天救她之後,她真的如同允諾的話一樣陪著她在洛陽城外走動,什麼都不問,就只陪著她,哪怕整日一無所獲,也捺著性子陪在後頭保護她。
這般的好,令她——
此刻,先讓她逃也罷。孔若綾如是想。「我說不問就不問。雖然私心底是在等你願意開口告訴我。」她不強迫人,雖然偶爾也會為之,但對像不會是她。
「我是個不祥的人,誰遇到我都會有麻煩。」
「繼容貌之後又是命相了?」她還有多少自卑心結待解?孔若綾瞧著懷裡嬌小女子,這瘦弱的細肩怎麼擔得下這些憂愁。
「不是命相,我們是不相信中原的命理之說的。」漢人似乎挺信一個人可以算出另一個人的命。「若綾姊姊,我其實——」修長的指點住啟口的小嘴。
轟!俏臉飛紅。
「別說話。」孔若綾將人護在身後,往空無人跡的山徑喊話:「閣下也跟好長一段路了,你不覺辛苦,要裝作沒發現的我也覺得累,不如現身一見,不知意下如何?」
語畢,殘雪未融盡的樹後走出一人。
「拓、拓拔磧!」
她怕他早不是新鮮事,拓拔磧淡淡掃過容楮,目光集中在孔若綾身上。「什麼時候發現?」
「出城之後。」
這答案讓拓拔磧的臉色更加難看。
本想利用銀劍山莊的人引開孔致虛,好讓他探進文府,才暗中跟在銀劍山莊的人馬後頭,誰知道還未到文府便發現她倆在洛陽市集,追上來才知自己早被發現,這事令拓拔磧難堪又大大。
「將她交給我。」
容楮聞聲,嚇得縮緊身子藏在孔若綾後頭,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躲過一劫。
「我不會讓他帶走你。」是安撫,也是允諾。
「真的?」
「我可有食言過?」
「我信你。」
「這才乖。」絕美的笑容欺上唇。
容楮抬眸瞧著,冷不防紅了臉。
近來怪怪的。她知道自己很奇怪,一日日與若綾姊姊宜處,一日日便覺得她待自己真好,好得無法想像、好得讓她害怕失去。
她——總是專注看著她。不知道打哪來的篤定,但她始終相信那雙細長的眸子一直看著她,帶著她不明白的笑意看著她,害她在她面前時常緊張得手足無措,不是跌倒就是摔跤,要不是有她出手相救,早摔斷脖子不下十次了。
好幾次問她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只得到淡淡一笑;今日她回答了,而她卻不敢再追問下去,怕這就像一場夢,明白了之後就醒了,就再也沒有了。
好怕好怕,所以不敢問、不去問,寧願半途停下不再深問。
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依賴她來著?她不知道,找不到最初的理由,只知頓悟之後便害怕失去的珍惜她對自己的每一份好,小心翼翼收著,怕忘了、怕掉了,怕找不回來。
「她是我的。」他一生的志業就靠她完成,怎能放!「還我!」
「如果她願意跟你走,我沒有話說。」
「我不要!」容楮說得極快。「我不要!」
「你瞧,容楮不願跟你走。」就算想,她也不會准。「閣下可以打消這念頭了。」
「你打不過我。」
「的確打不過你。」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一向懂得進退。「所以我決定——逃!」說做就做!孔若綾將容楮打橫抱起,半跑半施輕功相佐。
「該死!」拓拔磧邁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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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逃得掉嗎?
躺坐在孔若綾臂膀間不敢亂動的容楮擔憂暗想。
滴、答、滴——臉頰染上冰涼濕意,困惑天是否降雨。
抬頭望,才發現是帶著她逃跑的人所流的汗。
若不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會,身邊的人不必這麼辛苦。
還是——跟拓拔磧回去,再過以前在漠南的日子?
「啊!」沒預警的輕放嚇了容楮一跳,站穩腳才看清孔若綾帶著自己,藏身在一處山洞內。
「噓。」孔若綾以身擋護,探出頭看看俊頭追兵未到,才吁口氣。「暫時沒事了。」以拓拔磧的執念,恐怕還得在這洞裡待上一陣子才行。
「我、我跟他回去——」
「什麼?」她有沒有聽錯?!「你剛說什麼?」
「我不能再麻煩你了,我給好多人添了麻煩,先是致虛而後是文大哥,再來是你——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是給人添麻煩、惹人討厭。你看看你,流汗流成這樣為了誰?」揪起袖口拭去讓她內疚的汗。
「我什麼都沒說,一直一直瞞著你們,我根本不值得你們對我這麼好——尤其是你,我讓你陷入險境對不對?你的武功沒有致虛好,明知道拓拔磧武功高過你還是執意保護我,我——我不能再讓你涉險,不能再讓你為一個不值得掛心的人這般犧牲。」
「慢著。」揚掌阻斷她恐無止盡的自責。「致虛可曾說過你很惹人厭?」
內疚的臉左右輕搖。
「我可曾向你抱怨一句?」
還是搖頭。
「那你何必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我……內疚。明明什麼事都與你無關,可你卻比我這個有關的人還忙還累。你根本沒有必要——」
「有的,我有必要為你這麼做。」
咚!心揪了下。「有必要?」
絕美的麗顏寫著不讓的堅毅,黑瞳定定鎖住被困在雙臂之間的瘦小身子,神情是憐是愛或是兩者兼有,也分不清了。
「你不喜歡我待你好?」
搖頭。她喜歡!好喜歡!甚至希望一生一世!
沉默並非孔若綾想要的答案。「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喜歡。」雖然兩人都是女子,可——在她身邊總是安心又快樂。
「不喜歡在我身邊?」還搖頭?不怕閃了脖子。「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喜歡。」無法不承認,自己對她好像——
「那為什麼要說出跟拓拔磧走的話?就因為不想拖累我,所以寧可自我犧牲跟他回去?」
「我並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我說值得就是值得。再者,你自以為自己拖累我,又怎麼知道我覺不覺得你是個拖累。」
「誰都會覺得我是個累贅。」
「我不覺得就好。」一向有禮溫和的語調摻入一絲霸道。
容楮突然覺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不像她認識的孔若綾,變了另外一個人。
「我——」
「如果還要再說跟拓拔磧走的話就別開口,免得我生氣。」
「我嗚嗚……我想留在這裡嗚……想留在這裡……」
「那就留在這裡。」歎息一聲,孔若綾百般不捨的將像個小娃娃泫然泣淚的女子圈進懷裡。「別哭了,我剛才是凶了點,但我私心並不希望你就此認輸。你不說我也明白些許,你一直努力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吧?否則不會一個姑娘老遠想從漠南來到洛陽是不是?」
嗚嗚……嗚……她知道。她的委屈、她的辛苦、她不敢與人言的秘密——她什麼都沒說,她卻能懂,都能懂。
懂她的委屈、懂她的辛苦、懂她好多好多——
「我喜歡你!」衝動逸出口,她不後悔,絕對不後悔。「不管你怎麼看輕我都可以,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我——我知道這很奇怪,也知道這不可能,可……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