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晨希
楔子
三更半夜,自是夜深人靜好眠時,除了鼾聲,大慨只剩咚、咚、鏘——的打更聲吧。
但,還是森詭,庭池闃無人聲的靜謐之下,莫名其妙就是多了那麼一點異動,
「以為這樣我就走下了嗎?!」持續到半夜的咆哮聲沙啞到連鴨子都不忍聽聞。「你們哈——哈啾!我哈啾、哈啾、哈——啾!」
不!就算是染上風寒、病入膏肓,他也——走、定、了!
就算——就算現下被像豬一樣捆了個五花大綁、腳上掛了顆十來斤重的大鐵球、又被埋在坑裡只露出一顆頭來喘氣、頭上還頂了盆年紀小他不過五六載的萬年青,他還是要走。
誰也攔不住他!
男子漢大丈夫,不到外頭闖一闖,在江湖上滾一滾紅塵味,立點名聲、創一番事業,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想當年他爹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俠哩,身為怪俠唯一的傳人、孔家鏢局的未來當家,怎麼能成天到晚躲在家裡面遮風躲雨,所以——
他、走、定、了!
啪、趴!內勁運作下,捆緊手腳的粗繩應聲繃斷,得以舒展的四肢輕鬆得像風吹過浮雲飄,舒暢極了。
雙手伸上地一撐,拉起下半身破土而出,少年伸了伸僵直的腰桿子。
抬腿邁步,才想起扣在腳踝的大鐵球,二話不說彎身捻指一掐,鐵環像軟柿子一樣斷成兩截,鏗鏘落地。
再走幾步,怪怪,頭有點重。
少年想起頭頂上的重擔,一彈指使將成人高的萬年青給彈下地,匡啷一聲碎瓦逼地。
「啊啊,不成不成,上天有好生之德,這萬年青也是個生命,不是不痛只是不會說而已。」他低嚷,索性就地取「洞」把人個兒高的萬年青給丟進洞裡,嘩啦啦幾把土填埋,腳丫子踩了幾下,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作好事積陰德,阿彌陀佛。少年朝在地面只露出一臂高的萬年青拜了拜。
重新出發,拍拍身上的沙土,依舊是月明風輕、雲淡星系,不用翻黃歷也知道今夜是個逃家的好日子,走在路上不必打燈也能看見路,不會走到一半鬼打牆在原地瞎轉,完美,太完美了。
月明風輕夜,少年逃家時。
「人說江南好,江南實在好,少年生得俊、姑娘長得俏……」少年哼著教坊小廝不入流但很時興的曲兒,哩哩啦啦自得其樂。
走了會兒,腳步再度頓下。
逃家者,瞞著雙親離家也,但——
好像……總少了一點什麼。
第一章
「小——偷——啊——」活像公雞被人在尾椎上拔毛,高尖的嗓音劃開長空,刺痛酣眠老百姓的耳。「老爺——小偷!咱們……咱們遭小偷了啊!」
「是哪個鬼哭神號叫嚷小偷小偷的!」睡覺氣忒大的孔家老爹打著呵欠,僅披一襲單衣晃悠出屋外。「哪個傢伙這麼大膽擾我清夢!」簡直是不想活了!
「老……老爺,帳房給人偷、偷了……」半夜巡視的總管陳六哭喪著臉,這事兒茲事體大,就算老爺要拆了他骨頭,也得把人給吵醒啊!
「什麼!」孔老爹眼睛一凸。「再說一遍!」
「老爺——不好了!馬房、您最寶貝的馬被人給偷走了!」
又一樁?「今天晚上是撞邪了不成?」
「老爺——」
「又是哪兒出事了?」
「不是,是、是少、少爺——少爺留了字、字條。」
難道——
一聲不妙慘叫在心,孔家老爺輕功一躍飛奔到後院;果不其然,被他埋在土裡的兒子已經變成萬年青。
這個不肖子……
「字條呢?」
「在這兒。」跟隨而來的鏢師武功亦不弱,跟得上主子的速度。「但怕老爺讀不出來……」
「我知道他大字不認得一個!」不肖子,要他念點書學寫幾個字,說不肯就是不肯,還揚言要咬舌自盡給他看,要他絕子絕孫。
去!仗著是他孔令唯一的獨子就囂張擺傲,練功也混水摸魚老走火入魔,要他損耗內力相救,沒出息!乾脆把希望放在女兒身上算了!
「老爺——」
「又怎麼?」
「小姐——小姐也不見了!」
「什麼!」希望二字在孔令心裡碎成粉末。
一夜飛來三遭橫禍,他是哪對不起上天了,逢年過節他哪次牲禮缺過?造橋鋪路也沒落在人後,老天爺這麼玩他!
「老爺……少爺的信——」
「拿過來!」
鏢師乖乖呈上。
孔老爹看著,讀著,臉色由紅轉青再轉白又變成脹紅,像川劇變臉似的,讓人歎為觀止。
「老爺,上頭說了什麼?」陳六懷疑有人讀得出這封信。
「這不肖子!有本事出去就不要給我回來!他奶奶的,說什麼要去江湖上闖一闖,又說人身上不能無銀,所以從帳房摸走五百兩銀子,還到馬房拉走我最得意的棕須馬!去、去他奶奶的,還有臉落款不肖子,好你個不肖子,以後我就當你死了算了!」
白養!真是白養!要讓他白吃白住二十年,真虧!
老人家又氣又火,恨恨捏紙成團丟在地上,轉身離去。
「老、老爺——還有小姐人……」陳六在後頭提醒著,可他家老爺像是氣昏頭,忘記小姐也不見了。
唉……老爺就是這樣,鮮少動氣,一旦動起脾氣來就忘東忘西。
「總管,這個……」撿起留書的鏢師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留著吧。」陳六拿了過來,太瞭解老爺刀子嘴豆腐心,等會怕又趁大伙不注意時悄悄溜來找了。
只是攤開紙——
上面一開始橫畫三條蛇溜似的線,有個人橫在其中,不曉得是游水還是慘遭溺斃,接著是一隻攤開的手掌、掌心畫著元寶,另外還有四根直立的桿子和一個大大的圓,裡頭又有好幾個小圓兜在一塊,最末還畫了一根棍子及兩團像猴兒屁股的饅頭。
怎麼看——都怎麼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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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男兒志四方,決心天下闖一闖,先人武林去翻江,揚名江湖耀爹娘——啦啦啦……揚名江湖耀爹娘——耀爹娘——嚕嚕嚕、耀爹娘……娘娘……咳咳咳……」荒腔走板的歌聲在氣換下過來、喉頭發疼之下收斂,還荒山野嶺一個清靜,
唱了這麼久的歌,還見不到一家店——不不,不必看見一家店,只要讓他瞧見除他以外的人,搭上個幾句話他就心滿意足了。
孔致虛八風吹不動地穩躺馬背上,望著天發呆,
出范陽城一路南下,他到現在還沒見到半條人影。
來一票綠林大盜也好啊,魑魅魍魎也行啊!就他一個人怪無聊的。
原來江湖就是這麼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悶地方啊。他已經走了很久,可一路上除了野鳥在他頭上撒了幾坨屎尿、狐狸野兔竄來竄去,真的一點東西都沒有。
老爹的寶貝馬雖然不是日行千里、夜跑八百的良駒,最起碼也是日行五百、夜跑四百的轉手名馬,再不濟事,三天兩夜加起來總能走個百八十兒裡路吧,又不是烏龜。
「啡——」跨下良駒像感應到背上傢伙的嘀咕,不滿地仰首高嘶。
聽鏢局裡大叔們說這江南繁華富庶不輸洛陽、長安,既然這樣,應該挺多人才是,但整條路上就他一個,亂無趣的,而且——
「按理說,愈向南走應該愈熱才對,但是——唔……」一聲風吹來,孔致虛忍不住全身打個哆嗦。「好冷哇——」
砰!一個不穩,人從馬背上摔下,摔得結實有聲。
「啡啡啡……」馬兒通靈性地得意高笑。
「真夠膽啊你,敢笑我!」虧他還那麼義氣地帶它出來闖江湖。「要不是我,你只能待在馬廄繼續混吃等死,連匹馬都當不成,說說看,從你到我家一年來載過幾回人?我爹養你像供神似的,嘖!不識好歹。」還千里名駒哩!只有吃掉的糧草份量跟名駒一樣多吧!
敢情無聊得緊,小伙子開始跟馬對罵起來。
無趣的山路依舊無趣,一點也不憐憫年輕人的百無聊賴。
他到底踏進江湖了沒?孔致虛開始懷疑了起來。
前不巴村、後不著店,不見人影,誰來告訴他江湖在哪?
「有——沒——有人——啊——」
「啊——」天外飛來一記慘叫聲跟著他應和。
噠噠噠噠……馬蹄聲也隨後漫天響。
「十、十一……二十……二十五——乖乖,也用不著這麼多人吧?」他是嫌無聊,但這回也太有聊了些。
飛身上馬、兩腳一夾,馬鳴乍起,立刻往聲音的——反方向沖。
「喂喂喂!你跑反了,笨馬!」孔致虛趕緊叫停。
這傢伙真的是名——不不,二手名駒嗎?他嚴重懷疑。
論跑也只不過比烏龜快而已。論方向感,真的只有「路癡」兩字可形容,「那邊啦!」
「啡——」被強迫調頭的「名」駒心不甘情不願,換了方位認命跑去。
是什麼好玩事兒在等著他咧?
孔致虛俊臉洋溢興奮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