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恭媞
她有些侷促地將臨時施法變出的包袱放上房內唯一的床上,思索著要說些什麼,腦中只餘方才老人臨走前的話。
「看來——」
「看來——」轉頭打破沉默,恰恰與姚黃的話對上,兩人眼光接觸,愣了一下。
「你說吧。」
「你說吧。」又異口同聲。兩個聲音相疊,聽起來似是相同的頻率,蕩進兩人心中。這回,魏紫與姚黃相視笑了起來。
「還是你說吧,我想我用不著講,你要說的都和我相同。」魏紫擺擺手,淺笑。
「嗯。」姚黃也笑,「你要說看來蟲怪已行動,所幸我們來得不遲,是嗎?」
「而你要告訴我,白日它大概也不敢作孽,今晚才是我們必須小心的時候?」
「看來你我相知,早已無需言語。」突然的溫言軟語,他笑道,同時望向她,如同方纔的深意。
臉一紅,有些無力招架,「我們……到後院看看牡丹吧。」沒有說什麼,不過卻主動地挽起他的手,魏紫漾起酒窩。
MAYMAYMAY
晴朗仲夏,窗外的蟲聲唧唧,似是悅耳,聽在兩人耳中卻是潛藏危機。
「我們在這,它應不敢輕舉妄動?」遙望滿天星辰,依在他臂膀中,輕聲問。
「我想是如此。但今日見著的那株豆綠……」懷擁著她,他濃黑的眉攏起。
「駱佬花藝也是洛陽聞名。然而你也看見花了,比較起其他,花況是不太理想了。」
「哼,真是太可惡了!一隻色慾薰心的臭蟲竟讓一位真正愛花者這麼傷心。」
想起白日裡老人憂心的神情,魏紫忍不住斥道:「可真算是窮追不捨的惡霸,人家牡丹姑娘不愛他,竟發起狠來,要置她於死地。我還真想現在就解決了它呢。」
「不急。咱們下是看出了治它的法子了嗎?」姚黃寵溺地撫上她的發,「我們只要在這夜小心些,不讓它再出來作怪,明日便可趁機告訴駱佬如何處理了。」
「嗯。」不再多說什麼,魏紫輕躺在她曾經熟悉的臂彎裡,枕著姚黃的胸膛。
「好久下曾這樣看星星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她陷入遙想,「我不記得了。」
「那你記不記得,從前綿山山頂有塊大石頭,我們好愛跑到那兒靠著看星星?」
聽他忽然說起往事,她楞了一楞,隨即笑道:「我記得呀。」怎麼會忘?「有一回我故意要你送顆星星給我,你竟撲了只流螢,害得我被流螢公公嘮叨了好幾天呢。」
「那是你那日手一指,我順著看去,不是星星是流螢啊!怎麼能怪我呢?」
「哼!你明明就是故意害我,還嘴硬。」她嘟囔了聲,想起往日甜蜜之餘,也伴隨了一陣感傷。「不過說到綿山啊……你是太久不曾來過凡問了吧,經過了那次事件,它後來改名叫介山了呢。」
「是嗎?」聞言,他怔忡了下,忽然歎口氣,「在人間,那是個動人的故事吧。」
魏紫淒然一笑,「對人間的君主而言,那場大火裡焚燒殆盡的是他忠誠臣子的屍骨,而非遍山隨著介之推遭劫的朽木殘花。」
「紫……你還怨我嗎?」
「既然能夠與你並肩坐在這兒講過去,你說我還怨不怨?」
姚黃表情釋然,但開始講述回憶:「那時候我不是故意要放下你的。我以為你能支撐,至少、我以為我還來得及回頭救你。後來,我一直等,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我想、就那樣化成石塊也好。或許你終有一日會回來,還瞧得見我。
「但你始終沒有回來。我不知要到哪裡去找你,只能日日夜夜、滿山遍野的尋,可是到底,連你一把枝葉都覓不著……」他起身,眼光縹緲,彷彿又重見那時的情況。「當時真是求助無門啊,那段時日維持了多久呢……」
「你從來不知道我後來到底哪裡去了,就如同當時我守在半山腰,火焰撲上我的根足,可我動彈不得,卻又為山內你的消息而徬徨焦急。」
「紫,這千年來,你經歷了什麼?」
「我短你百年道行,沒法移形這你是知道的。」魏紫坐直身,輕搖蒲扇,眸光淡遠,「祝融之火即將撲滅我最後一點靈識之前,來了一條銀環蛇。他說可以救我,但必須付出代價……我那時怨你不回來,無論如何我也要活下去。但往後那些日子,我又因為我所付出的代價而更加怨你——」
「紫,別再想了。」姚黃握住她的手,要她正視自己。
「都是過去。其實,我明白你的正義促使你必須去救她,但是我就是沒那麼寬容的心胸,我不能夠體諒在你心中,有比我更加重要的人事。這結在我心中雖是難解,說穿了倒也容易得很。」
「容易?」姚黃眼神迷惑。
魏紫但笑不語,她將食指抵住唇,突然示意姚黃噤聲。
姚黃順著魏紫的視線望去,如水的夜色之中,原來正閃爍著三兩螢火。
MAYMAYMAY
暖黃的陽光灑上姚黃的臉,他這才被早晨喚醒。昨夜在牡丹圃守到將近天明,蟲虺卻始終沒有動靜;他與魏紫都是將近天明才就的寢,此時枕席之畔卻已下見伊人睡顏。
姚黃整頓衣著,門一出就看見廳堂之上,原來駱佬已經在用早膳了。
「小官人起來啦,方纔你娘子說你恐怕要睡到晌午,老朽就沒等你了。既然起來了,拿副碗筷嘗嘗。」
姚黃作了個揖,逕自去取了碗筷在老人身旁坐下,桌上是幾盤輕便的白粥小菜,姚黃嘗了嘗,忍不住出聲讚道:「這蛋煎得滑口下膩,先生一人獨居,練得一手好廚藝。」
老人眼神一怪,此時魏紫卻端著兩盤菜由廚堂裡出來,見到姚黃,眼眸含笑。
「我原想預留一份等你醒來再用的呢。嘗嘗我的手藝。」
「原來是你下的廚。」答案揭曉,見到老人狐疑的眼神,明白自己露了餡兒,姚黃心思一轉,對魏紫眨眨眼,「今日可真托先生的福,我才有幸嘗到此等佳餚呢。」
「瞧你說的,好似平日都是我虧待你。」知道說溜了嘴,魏紫配合地嬌嗔一聲,轉向駱佬,「先生,您可別瞧他老實,他呀,平日我燒什麼菜,都說好吃好吃,想不到今日競分別不出來了,您說,他是不是舌頭鈍得很,平常哄我的?」
「哎呀,嬌妻若此,老朽看他當然是竭盡所能的哄你了。」老人不知是同情姚黃口舌下伶俐還是怎麼的,競幫他說起話來了,「夫妻感情好就是福份了,舌頭鈍不鈍有啥千系呢?你說是吧,小宮人?」
「先生說得是。」姚黃笑嘻嘻地一揖,「娘子要再生氣,不如以後罰我下廚就是了,日後晨昏,在下都願為娘子洗手作羹湯。這樣好嗎?」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魏紫紅了臉,低著頭將兩道菜放到木桌上,再動手添了稀飯。「要再聽你胡扯下去,先生的稀飯都要涼了。還不快來用膳?」
姚黃笑笑,倒也配合地往木椅上一坐,夾起香脆的魚香山蘇,往嘴裡送去。
「你們昨夜睡得好嗎?」老人隨口問,卻讓魏紫與姚黃交換了眼神。
「能夠在這牡丹園裡過夜,真是再愜意不過了。」魏紫笑道,「不過先生,昨夜我們整晚聽見花園裡蟲唧不斷,雖是極富野趣,但似乎有些不尋常哩。」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駱佬皺起眉,「幾天前我是有注意到的,不過後來倒沒再仔細想了。唉……最近要煩的事情真是夠多了,也只能先忙要緊事兒了。」
「先生是為了牡丹煩心?」
「可不是?也下知是怎麼了,我園子裡那株豆綠葉片枯斑連片,葉子都落了大半,老朽的花可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毛病。」提到此事,老人苦著臉。「然而這回竟破天荒的找不出原因,真讓人心焦哪。」
「枯斑?」姚黃蹙眉,面帶疑惑,「這不是植株上的問題嗎?」
「是啊,老朽也是這麼以為,不過此次在莖葉上卻都找不出病因來。」說到憂心事,老人放下碗筷,「唉!莫非是天意?我再怎麼用心,終是護不了我的牡丹。」
「先生別沮喪。」見老人憂煩,魏紫柔聲出口,「有您這樣的知花人,解語如牡丹,怎捨得讓您傷心呢?我想方法一定是有的,多試幾樣,總能找出條活路來。」
「唉!老朽養牡丹養了四十年,之間遇過的問題也不少,總也能迎刀而解。」
老人又歎氣,「我何嘗不希望能多試幾種方法呢,只是現在已經腸思枯竭了。」
「若先生真找不出病因,晚輩倒在昨日路途中聽見一樁事,我想大概能成一個方法,就不知能否奏效了。」姚黃開口。
「哦?你說你說。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都試試了。」
「昨日我們在一山間茶棚歇腳時聽見人說起,洛陽城東十里外有一條小溪,溪畔的野牡丹無人照料,卻都開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