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恭媞
姚黃聞言,笑意不由得有幾分苦楚。這個問題他曾與桃君爭論過無數次,但兩條完全平行的思路,很難彼此妥協。再說,這是一個他最下願意放棄的人……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桃君。那時候他的桃木劍上儘是斑駁污穢的妖孽之血,沿著劍身的桃木紋路一直滴到了地上,神情決絕而氣質肅殺的桃君。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姚黃溫文的臉容上掠過一抹堅定。
「你的答案,想必不是我高興聽見的那種。」
「人各有志。」
桃君舉起杯子向姚黃手中的瓷杯靠近,杯身互相擦過,發出清脆的一擊。
此時紅妝閣裡鬧烘烘地響起男子的怒喝聲,沖淡了看台上琵琶女的撥弦。「別攔著我,快叫魏紫下來!她以為自己是什麼貞潔烈女?!竟敢拒絕本大爺的帖子?!」
他與桃君順勢往亂源看去,只見幾個青樓裡的打手分別圍住一個錦衣華服然而形容猥瑣的中年客人,但又不敢太過冒犯。旁邊還站了一干家僕之類的人物。
「劉大爺、紫姑娘不是不肯見您,只不過女人的脂粉總是比較講究嘛……」
二樓的珠簾後頭,姚黃隱約看見一道紫衣翦影。他也有好幾日不曾見她——
「咦?」桃君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有什麼不妥嗎?」姚黃心頭的異樣很快被緊張取代。
「似乎是妖氣——」
「呃,或許是這裡的氣味太雜,你聞錯了。這樣吧,我請你到南門附近的疏狂醉去喝一杯如何?聽說那兒的桃花酷很出名。」
「哦?」聽見桃花二字,桃君心思不禁被勾動。
兩人留下酒錢,相偕向南門而去。在魏紫揭簾、踏著金蓮步走出來之前。
MAYMAYMAY
街上傳來報更聲。這頭,一室的黑,只有銀白色的月光斜斜灑進,映著男子深思的臉龐。溫和的眼瞳裡有一絲煩躁;本該舒坦的眉,此時輕輕攏起。
白日裡巧遇桃君時的小插曲仍讓他心有餘悸。他想起桃君手裡總是凌動破雲的桃木劍,覺得它就要滴出鮮血似的,讓他的心情跌蕩至谷底。
點化魏紫已是燃眉之急。姚黃端坐桌前,想著魏紫對他的勸導表現出的譏誚神情、嘲諷眼波,腦海回著桃君建議他的兩個字。
化身……
化身。他思索著這方法的可行性。或許是值得一試的,雖然這兩宇彷如石塊般在他心中投出一圈圈名為酸楚的漣漪。
他,就這麼不值得她再相信嗎?
「唉。」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樣的惆悵太可笑了,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對魏紫說過的話有幾分真,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自憐呢?
化身。看來目前的自己不要在魏紫面前出現,將是一個不錯的方法。但……他又要用怎樣的身份去接近她並說服她呢?
他修長的手指撫上層心,細細思量。
忽然間,亮起的燭火打斷他的思緒。
「還沒睡,怎麼不點燈?」一女聲自窗前響起,是姚黃熟悉的清亮。他偏過頭,抬眼看她。
女子身著白衣,有一雙靈動的眼睛。她發上簪著一朵典雅的蘭花,手執方才剛點亮的蠟燭燭台,笑盈盈地。
「正你。」姚黃微微笑,「你得道成仙了?」
「我想知道你近來的狀況,就先來找你了。」白素心搖搖頭。舉燈向前,將燭火放至桌上。藉著燈火,她看著眼前令她思念的輪廓。他唇畔雖笑著,閃著燭火的眸裡卻失了光采,連帶地也讓她的笑意隱去,再開口,語句已有淡淡的內疚與哀傷。
「她的事,我多少聽說了。」
「誰料得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呢。」姚黃輕聲說:「是我對不住她。」
「不!」她急忙說道:「若真要怪,也該怪我,你原可以救她——」
「別再說了。」他打斷,「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若再重來,我想我仍是先救道行較淺的你。她要誤會,也只好由她。」
「她誤會你嗎……」聽他所言,白素心眼底流露出一絲感激與悲傷交錯的神情,但隨即消隱,「那我去同她說,她會諒解你的用心,並非她所想的那樣——」
「萬萬不可。」姚黃想起那日魏紫在陳府見到那株蘭花時的神情,急忙阻止。
「我想,你還是暫時別在她面前出現比較妥當。這幾日,我會盡快想辦法開解她。
不瞞你說,我今日遇到桃君了。」
「桃君?」白素心訝異,「他也在洛陽?那魏紫不是身陷危機嗎?」
「可不是?他是冷面冷心的人,若讓他碰上魏紫,怕是連你我說情的機會都沒有。魏紫若再執意墮落,難保不會受到傷害——」說到此,姚黃像想到什麼似的,忽然擊掌,「有了!」
「什麼?」
「我想到開解她的法子了!」
第四章
五陵年少爭纏頭,好叫一擲千金的風塵地。
魏紫端坐簾後,璀璨迷亂的光線下,她手指輕撫七絃琴,然而曲調卻闌珊。她的心頭似有許多紊亂的線頭,卻又無法整理出個端倪來。
不見他,試圖讓自己的心情恢復到過去的平靜,但胸口像是被鑿了一個洞。
香煙裊裊,掩在煙霧之後她的臉容淡淡地倜悵了起來。
「我只要魏紫姑娘一個人!」前廳陡地激起這把嗓音,在紛亂的調笑間依然送進魏紫耳朵裡,將她的思緒打斷。她競覺得這聲音有幾分親暱。
「谷公子,不是老身不讓您見,只不過咱們紅妝閣的紫姑娘是有規矩的呀。」
「規矩?」男人的聲音似有幾分傲氣,接著一個類似玉石敲在桌板上的聲音,「這便是規矩了吧?!」
「這就顯得老身貪財了。其實紅妝閣招呼客人,向來講的是一個緣字嘛!」
「那麼,這樣子呢?緣分夠不夠深?」再敲一聲,比方才更沉。
「唷!當然,公子真是紫姑娘的有緣人!春羅,領公子到紫姑娘房裡。」
腳步聲往登樓的階梯方向而去,魏紫抬眸凝望,恰恰與向這兒回顧的谷公子眼神交疊。隔著珠簾,他的臉孔並不分明,但是眼神銳利,像是懷著什麼企圖而來。
這似乎與過去她從男人眼中看見、對於慾望的企圖又有所不同。
魏紫心中泛起不安的疑雲,但是很快地又被壓抑下來。除了他之外,還有哪個男人的企圖傷害得了她呢?凡人在她眼裡,實在脆弱得像蜉蝣一般。
魏紫的指腹按住了弦上最後一個音。起身隨著秋波登樓。
每一個日子又回復到往常一般,在沒了他的攪擾之後。
魏紫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綻開唇邊一朵艷如牡丹的微笑。她手指一抬,推開了門踏進去。男人原本是背對著她的,在聽見開門聲後轉了過來。
「紫姑娘好大的氣派,要見你一面並不容易。」
「哪裡。這些都是旁人的成全,否則魏紫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娼女罷了。」
面對魏紫的答話,谷禹斯文的臉上突地漾起一絲挑釁,「我聽人家說,做娼妓這一行的,要算是沒經過人事的清倌人最值錢,但我也聽很多人語帶懷念地說過紫姑娘的『好處』,想必與紫姑娘相熟的人應該不少,不曉得紫姑娘維持身價且扶搖直上的訣竅何在呢?」谷禹打量的眼光,在說話同時,一處不漏地將魏紫端詳仔細。
這樣直勾勾的目光魏紫並不陌生。而面對他不懷好意的話語,她不以為意地笑笑,「旁人有旁人的說法,公於今日既然來了,何不親身試試,分別其中真偽?」
「哈哈哈!我正有此意。」谷禹笑,攤開摺扇揚了幾下,卻仍坐在紫檀木椅上。
魏紫見他不動加山,有些不耐。她不曾對恩客們有過太多情緒起伏,他們大抵都是一個模樣。但眼前這一個——她直覺自己並不喜歡他,從方才第一次和他眼神接觸,她就有這個感覺。儘管異樣情緒被壓了下來,卻在此時此刻又不由得由心底泛起。
「嗯,紫姑娘?」谷禹挑眉示意。
魏紫淺淺皺起眉,卻只在一瞬間便被如花笑靨取代。她嫵媚地勾動唇角,粉紅頰上兩個酒窩兒匆隱匆現。
對於這樣的客人,最好的方式是——下手重一些,一勞永逸。
「谷公子必然是位對煙花之地毫不陌生的風流才子,倒叫不曾見過世面的魏紫一時慌了。」她移動碎步向谷禹挪近,一股濃濃的牡丹花香直撲他心脾。
谷禹收起摺扇,瞇起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刻意送來的香氣,看來有些陶醉。
「紫姑娘說笑了,谷某只不過是等著……驗證罷了。」
「呵。」魏紫站在他身前,隨著他坐著的角度微微傾身,美麗的曲線展露無遺。她輕笑一聲,纖細的指撫上谷禹的臉,描繪著他的輪廓。從他的眉、他的眼,一路滑到他的耳後,停在他的頸項。
「那還浪費什麼時間呢?」她魅惑低語,現下她的雙手已經摟住他,帶點兒紫色的嬌艷雙唇隨著她的低頭來到他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