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結繩紀事四簿

第15頁 文 / 林如是

    至於什麼聖人之道,綱常道德,她只能很抱歉很謙卑地陪一個不是的微笑,她扛不了。

    可是游利華說:「阿潘,你實在危害不淺,戕害國家未來主人翁後面那個偉大的女人的身心。」

    她邊看邊搖頭邊數落。因為是情色愛情小說,不是性教科書,性愛的細節描繪得生動壯觀,又有文字的美感,卻不負教育責任,似是而非,像埋了一顆炸彈。

    「別把我說得那般偉大。」吃飯時間說這個實在有礙消化。徐愛潘使勁再嚼兩下,把嚼得發硬的豬肉吞下去。

    有些話不能太老實講,會受鞭笞。但依她謙卑的看法,她覺得那些教女人夢想白馬王子的童話其實才更加荼毒人心。

    童話小說的意識型態全是毒,但再怎麼毒,也沒有她們寫的這些情色小說細節的髒。想想,她覺得有點虧。虧就虧在不夠冠冕堂皇。

    「你這樣搞,當心哪,哪天周處除三害,就要來除你這種禍害。」游利華丟下書,爬上飯桌,一屁股坐在桌子邊緣。

    有人在媒體高調發難,嚴厲鞭笞情色愛情小說,滿城風風雨雨兼加轟轟烈烈,要查禁,要圍剿她們的巢。游利華幫她杞人憂天,擔心她飯碗就這麼不保。

    「小姐,我在吃飯耶。衛生一點,把你的大屁股挪開。」筷子正要夾起一撮菠菜,在半空停頓一下,轉而侵向旁邊的蕃茄炒蛋。

    習慣難改,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改,撐一撐就那麼改了。滿城再風雨雷電,撐一撐就過去了。

    「你當真不擔心啊?也不上網看看,網路上那些,十個有十個半都是在罵你們這些『少女A書』作家。」游利華挪開她的大屁股,老實安放在椅子上。「說不准明天他們真的查禁你們那些『猥褻刊物』。」

    「我還擔心文字獄呢!」真要擔心,也是出版社該煩惱。天要塌了還輪不到她去頂去扛的。

    「瞧你這樣,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不動如山』。」

    「我只是座小山坡,大雨一下,就崩成一堆土石了。」

    吃完蕃茄炒蛋,又把肉絲炒豆乾吃了一半,徐愛潘才呼口氣,放心去夾菠菜。難得做一頓飯,吃得這麼波瀾。

    游利華瞪住她看兩眼,十幾二十多秒鐘沒說話,像是在研究她的吃相。看她扒兩口飯夾一口菜,嘴巴裡的東西還沒有吃完便忙不迭又吞下一口,相當不雅觀,不是太有氣質的吃法。

    「昨天我在KK碰到李雲許。」轉了個話題。

    怎麼突然提起李雲許?徐愛潘正扒著飯,反射地停住,抬起眼,嘴已鼓鼓,忘了咀嚼。

    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繼續扒她的飯。

    「他打過電話給你對不對?」游利華問。

    「對。」

    「他約你嗎?」

    「沒有。」

    終於吞下嘴裡最後一口飯,徐愛潘饜足地拍拍肚子,用空碗倒了一杯開水,咕嚕連喝兩口,把在食道緩慢移落的飯菜一口氣嚥下肚子去。

    吃飯吃得像儀式,好好吃完一頓,實在也挺費力氣挺辛苦的。

    「阿潘,」游利華微向前傾,胸部幾乎抵住桌緣,表情變得嚴肅正經,像塗了一層咄。「李雲許已經結婚了你知不知道?他太太是一家外商公司的高級主管。」

    「聽說了。」游利華一本正經警告的模樣,徐愛潘不禁覺得好笑。

    「都算在同一個圈子,所以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李雲許那個人,條件是很好沒錯,但他在那方面──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在女人那方面評價不太好。他結婚之前聽說感情方面就牽扯不清,結婚以後,他曾和一家女性雜誌記者以及一個從法國回來,幫他雜誌寫美食專欄的女人來往過。現在也和一名小模特兒有著關係。那名模特兒聽說替他的雜誌拍過泳裝專輯。」

    「你幹麼跟我說這個?」李雲許結了婚沒有,對婚姻忠不忠誠,干她底事?她還沒想到,一時不明白游利華做什麼告訴她這些八卦。

    「告訴你,讓你心裡有個底。李雲許有錢有魅力,他若主動刻意,大概很難令人不心動。不過,你最好聰明一點,他已經有家有室了,沒必要跟他牽扯不清。」

    都說得這麼白了,再不懂,也實在過不去。但游利華善意的提醒警告,徐愛潘只覺得好笑。

    她嚥口水,咕嚕嚥了下去。說:「你是怕我搶人家的丈夫,破壞人家的家庭,還是擔心我糊里糊塗被甜言蜜語給騙了?」

    「都有。」游利華老實招認。她苦口婆心兼加未雨綢繆就是不希望這兩種情形發生,這都不是她所樂意見的。

    徐愛潘輕聲笑出來。杞人憂天就是像游利華這樣。不管是「被騙」或「被搶」都輪不到她操心,她卻擔心得這麼起勁。

    「你放心,小游。我對李雲許沒興趣。」

    話才說完,呼應她似的,門鈴就響了。

    花就來了。

    一大簇的紅玫瑰,系一條黃金色緞帶。

    游利華應的門。把大簇的玫瑰和一張燙了金邊的卡片一股腦堆塞在徐愛潘面前。

    「哪,給你的。」口氣有點不好,像在跟誰生氣。

    玫瑰有刺,一大簇的,游利華動作又粗魯,不小心徐愛潘的手便給刺到。她瞄了卡片一眼。實在,演電視也沒有那麼巧,她們才在背後談他,他的花就到了。

    紅配金。虧他那麼配色,俗氣得要命。

    浪漫的背後這麼俗不可耐。

    幸虧她跟他沒關係。要不然,這關係也跟成千上萬肥皂劇似的「關係」一樣地陳腔濫調,一開頭、本質上就這麼俗不可耐。

    然後電話就響了。

    「找你的。」游利華把電話丟給她,聲音和動作都帶點火氣。

    李雲許一定算好了時間,不早不遲剛好打來得恰到好處。戲劇式的巧合性。像小說電影裡的偶然,經過算計的。

    「收到了嗎?」李雲許開口就問。

    「什麼?」徐愛潘佯裝不懂。

    「花。玫瑰。我請花店準備兩點送到。現在已經兩點過五分。」

    果然。他都算得好好的。

    「收到了。一大簇的。」

    「你不喜歡?」她的口氣一點都不興奮。他忍不住問上一問。

    「還好。」

    「那就是不好。」她應該喜歡玫瑰的才對。他應該不會估計錯的。「你不喜歡玫瑰?還是不喜歡紅色的?」

    「我不怎麼喜歡花。」徐愛潘對空氣欠欠身,說得幾分客氣抱歉。

    女人都愛鑽石和鮮花。所以他聽得出推辭。笑說:「有一種你一定會喜歡。」

    她小說裡寫來寫去全都是玫瑰。聖修伯裡B62行星上的那朵玫瑰;傳說中存在過的藍色玫瑰;甚至虛幻的漫畫主角彼此心靈聯繫的紫玫瑰。

    騙不過他的。

    「我真的不是那麼喜歡花的。」她沒說謊。只除了一種。

    就像天涯處處是芳草,她只看進去了一個沈冬青。

    但她不會承認,不會對人說去。

    沈冬青曾說過一句抽像的話。說她像玫瑰。藍色的玫瑰。

    那是無解的公案。她記憶中跟沈冬青有關的,都是無解的公案。

    「不喜歡就丟掉沒關係。」李雲許笑得十分輕鬆。紅橙黃綠藍靛紫,他一層層的來,總有她喜歡的。

    好好的鮮怒的大把花簇要她丟掉,她還怕天譴。她把電話丟回給游利華,指指花簇說:「怎麼辦?」

    她指要拿這花怎麼辦。游利華自行解釋說:「現在送花,再來就是請你喝咖啡吃飯了。我不知道他怎麼會對你有興趣,不過,你自己要聰明一點,他已經結婚了,千萬別跟他牽扯不清,划不來。」

    「是,小姐。」徐愛潘勾勾嘴角,並沒有放在心上。不經心不會在意,她覺得游利華杞人憂天,自己找事情替她煩惱。「這個怎麼辦?」她再次指指花簇。

    那麼一大把,都數不清有多少朵,金色緞帶層層纏繞,葉子又繁密,枝莖與枝莖間的空隙塞得滿滿,完全不留白,想透口氣都覺得困難。

    「花是送你的,你自己看著辦。」

    徐愛潘伸手碰碰花簇。數大就是美。詩人說的。那樣一大簇花,要雙手去抱,實在是驚心動魄。

    「唉!麻煩。」她忍不住搖頭。

    好像怎麼做都不是,不知拿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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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胡英英自己說她開一家店賣咖啡簡餐,直到上了門,徐愛潘還是半信半疑,很不容易把在櫃檯後煮制咖啡的胡英英與她記憶印象中鮮麗野氣的少女胡英英連在一塊。胡英英的長相沒變,氣質也沒改變多少,一切印象早在她腦海裡定了型,這突然冒出的新形象委實教她不習慣。

    「哪,你的咖啡。」胡英英笑盈盈地把冒著熱氣的咖啡端到她面前。

    黑壓壓的一潭。像她媽以前熬的中藥。

    徐愛潘呷一口。

    「好苦!」咖啡香,咖啡醇,咖啡可口,偏偏她只喝到苦澀,而且還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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