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林如是
「那麼,坐咖啡館上音樂廳有什麼不一樣?」她忍不住插嘴。
「當然不一樣。喝咖啡是談公事順便的,聽演奏也是工作必要的調劑。和浪漫掛勾不上。」
不,他明知道她的意思的,卻偏偏故意這樣唱反調。徐愛潘又笑,不想再多談話,淡笑敷衍過去。
「你有一個奇特的習慣。」李雲許盯住她緩慢說道:「你若不想說話時就微笑,然後那樣把事情敷衍過去。我說的對不對?」
「沒有。」徐愛潘心一驚,連忙否認。下意識伸手拿水杯想喝水,才發現小吃店根本沒那種供水的服務。
李雲許沒忽略她那下意識的動作,穩穩笑起來,說:「要喝點湯嗎?」
「不了,謝謝。」她忙不迭搖頭。
李雲許很開心似,笑容沒消。比個手勢說:「真的不用?」
「真的。」他開心,她心中的煩躁又竄起。「李……喔,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有點事!」
「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嗎?」李雲許像沒聽到她的話,表情似笑非笑瞅住她。「我看了你所有的作品,你很純情,我是說,你故事中的角色很純潔空靈,很有自己的思考,言情小說的女主角癡情專一純真會比較討好,符合讀者對角色的移情投射,這我多少明白。不過──」他用力頓一下。「假設你就是書中的女──」
「那是小說。我不是在寫自己的故事。」徐愛潘反射插話。
「我知道。我是說『假設』。」李雲許瞅她一眼,瞅得滿是意味。「我有點不明白的是,對方又不愛你,你為什麼要浪費自己的感情精力爭取他等待他?如果對方對你也有同等的愛,你拚死也要爭取是自然的。愛情應該是兩情相悅的。」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假設」,是關於她小說的探討,但他的口吻語氣聽起來,卻像是針對她在說的,疑問的焦點中心就在她本人。
「我說過,那是小說,那種寫法比較討喜。」她覺得不舒服。
「我知道那是小說。」不過,他看來看去,她根本不是那種「市場性」的作者。他以為她寫的是她自己的愛情觀。
他設個陷阱。「純情癡心的女主角比較討喜,我明白。不過,對方如果也愛你,那就罷了,癡心等待還有所值;但對方根本不愛你,你應該早點轉移目標才是,對不對?以作者的立場,你能不能提供我另種角度的思考?」
徐愛潘很小心,沒一腳踏進去。說:「照你分析的,以讀者期望的角度來說,根本不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愛是即使知道對方不愛你,也願意為他做一切的事,甚至甘願為他犧牲,在所不惜。」
「不,這種想法才是大錯特錯。這不是愛,這叫『一廂情願』。」他特別加重那四個字,咬得特別清晰。「人家根本不愛你,你一股腦兒在那發瘋,為人家犧牲,想換得人家對你的內疚。」他停頓一下,直看進她眼睛。「真正的愛是對等的。兩個人對彼此有相同且相等的感情,兩情相悅,這樣才談得上為對方做什麼,才有所謂的感情的意義。」
怎麼聽,都好像針對她。而且他那樣直視她的眼睛,審視什麼似,她覺得有絲狼狽。
「這種感情未免太現實。知道對方愛你才肯愛對方,這哪是真的愛?!只是要保證。」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微笑回視。
李雲許突然微笑起來。「不,這不是現實;也不是知道對方愛自己才肯愛對方,只是要保證,這是『成熟的愛』。其實,不必等到那種時候的,阿潘。」嗓音低下來,忽然地吐出她名字,電影特效般意外教人心悸的效果。「在互相探索的階段,其實就明白彼此有無意了。所謂的癡情,應該是互知彼此心意後的堅持等候。兩情相悅才是愛情的前程。」那種不明不白的堅持癡心,叫做「一廂情願」。他的眼神這麼說。
徐愛潘冷不防狼狽起來。他好像把她的小說和她的人重疊起來,一字一句似乎都在透視她。讓人極不舒服。
她猛然站起來。「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他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由下仰視她。「為什麼你的小說中一再出現藍顏色和玫瑰?那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沒有。」她用力縮回手。「只是小說罷了。」
不能落荒而逃,那會顯得心虛。她不要那種被人看穿什麼似的不愉快的感覺侵襲。
「今天謝謝李總的招待。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必須先離開了。」
「不必客氣。」李雲許站起來。「正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一起走吧,我正好可以順道送你。」
「李總要回公司是吧?」
「嗯。」他知道她在找借口拒絕。
「那應該在KK附近。我要回去了,正好是相反方向,不順路的。」果然,她粲然笑起來。
他也笑起來,笑得更燦爛更篤定。
「不順路也可以送的。又沒人規定不能,不是嗎?」他比個「請」的手勢。「還有,請別那麼見外,把我喊得那麼偉大。我其實很平凡的。請叫我名字就可以。雲許,這兩個字的發音對你應該不算困難吧?」說完,優雅地又微笑起來。
回答什麼都不是。徐愛潘最後只好又以笑敷衍。
李雲許眼裡露出「看吧!」的笑意。也不揭穿她了。
其實,退一步,換一個角度想,能這樣認識一個不老不肥不油光滿面,條件又好的「老闆」,青年才俊呀,有什麼不好?
也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自己是什麼天仙美女,每個見到她的男人都會有所企圖追求。所以,徐愛潘也無所謂了,心安理得地坐進李雲許的銀灰色奧迪。
夜才剛上了色。亮紅、粉紫、光藍、艷黃等等,閃得極度熱鬧。奧迪無聲地切入車流中,緩緩移動,暗紅的尾燈慢慢地淡遠,成為這夜的部份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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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歷新年快到了,各個公司行號都在宴請員工尾牙。徐愛潘工作遊牧民族一個,只有在家自己吃自己。
天氣太冷,她懶得出門,煮了包泡麵了事。才剛下鍋,正撈起麵條要吃第一口,電話響了。
她不理它。但游利華忘了開答錄機,對方又執拗的很,電話聲吵個不停。想隨它去吵,但實在吵死人了。
煩透人了。她丟下筷子,不情不願抓起話筒。
「喂?」嘴巴裡還嚼著麵條。
「阿潘。」那聲音盈盈笑,滿得從話筒裡溢出來。
找她的?她不記得她認識過這樣一個人,笑得低,笑得蠱惑,笑得存心淹死人,而且,還是男的。
「請問我認識你嗎?」她問了很不識時務的一句話。
對方悶哼一聲。「你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嗯?」
啊!聽出來了──一口麵條就那麼噎住喉嚨。她硬把它吞下。
「李總經理?!」這個李雲許幹麼打電話找她?
那頓「便飯」吃得她腰酸背痛,到現在肩膀還覺得又重又酸──她下意識伸手去揉肩膀,唉,好酸!
「啊!你果然把我忘了!」近得似乎就真的有人在她耳邊呃哼一聲,似乎有些不滿。
明明就是他!她納悶。「我想應該沒錯才是。你是李,那個,呃,李總經理吧──」她拖了一下尾音,等對方接口。
「果然你只記得那個什麼李總經理,不記得我李雲許。」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徐愛潘不禁氣結,這李雲許在搞什麼把戲?
「當然不一樣。你既不與我生意往來,也不為我工作,喊我什麼總經理,你不覺得不適當又奇怪?擺明對我見外生份,當我是陌生人。」幾分埋怨。
讓徐愛潘詫訝又好笑。「不好意思,不過,呃,李──嗯,我想我跟你本來就是陌生人,談不上什麼交情才對吧。」
「這個好解決,多見幾次面就不陌生了。」
這個李雲許好像閒得沒事做,專門打電話找她抬槓。惹她忍不住,說:「李總經理──」
「拜託──」才喊出口,就被他強勢具魄力的聲音打斷。「別這麼把我推到三千里外。我想你不需要像小學生一樣,需要老師在前頭帶頭念一次吧?」語調到最後摻了淡淡的嘲諷。
但那譏嘲的口吻戲謔多於惡意的責詰,讓人生氣不得。徐愛潘呼口氣,順便把胸口的無可奈何呼出來。
「好吧。李雲許──」她停頓下來。
「是。」李雲許故意應了一聲。
雖然她沒他那等幽默,唇角也不禁彎了彎。可她一點都沒忘她跟他的關係一點都不親近,警醒得很。
「你好像很閒。不必工作嗎?」她軟軟刺了一句。
「才不呢。」他笑,拈手拔起那根軟刺。「打進公司就開始忙到現在。開了一早上的會,又有些新書的版權合約事宜要處理,一忙就是一下午,我連午飯都沒吃,簡直忙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