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陳明娣
「你昨晚又被逮到了?難怪他今天早上的臉色很難看。」嘿嘿!怎ど會好看呢?迄蘇阿爾達心頭吃吃笑。馮邢琰吃錯藥了,竟然連著幾天半夜不睡,跟天生夜貓性的蒹葭比耐心,就是不讓她半夜在山頭上晃。
「你去告訴他再吵我,我就讓他挖十天土。」提起這事,她慵懶無力的聲音增添了許多「生氣」。
「你還要我們挖幾天?」迄蘇阿爾達為了可憐的自己問。
被子底下的她心虛地睜開眼,遲疑片刻,含糊說:「快了。」
要不是昨晚被他逼著回帳篷休息,她早就把東西拿出來了;盜墓人不能摸黑盜墓還算什ど盜墓人?司馬蒹葭心中忿忿不平。他多管閒事阻撓她,所以她也賭氣忍著不告訴他這個消息。
嘖!瞧瞧帳篷裡擺了什ど?
迄蘇阿爾達蹺腿仰倒在長毛軟氈上,發現不過幾天工夫,司馬蒹葭的帳蓬裡什麼都有、一應俱全,佈置得華麗舒適;金寶、銀寶這兩人還真不嫌累,來來回回不知運了多少趟東西。
她跟他,還有馮邢琰各用一頂帳蓬,三頂帳蓬,招搖地立在陵地上,沒看過人這樣光明正大盜墓的。
咦?連那些陶俑都搬來了——馮邢琰費這麼大工夫,打的是什麼主意?迄蘇阿爾達搔播頭、抓抓耳,這要讓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們就要在這荒郊野嶺定居下來。
想到馮邢琰,就想到自己是來叫人的——迄蘇阿爾達坐正。
「起來吧,否則這回他換把早點塞進你肚裡。」他故意提醒她前一天被馮邢琰強逼著吃下晚飯的事。
這趟往外,要說有什麼不同於在家的,就是吃得差強人意,總不能把家裡大廚也帶來料理三餐吧?
司馬蒹葭猛然從被窩冒出頭來,認真無比地對迄蘇阿爾達說:「我從沒那麼討厭過一個人!」為了能擺脫他,她幾乎改變主意,想立刻去把東西拿出來給他。
這是馮邢琰的功勞?她話多了,脾氣也大了——「哈哈……」迄蘇阿爾達開口大笑,「你愈來愈像尋常女孩家了。」
「你還是一樣像個小老頭!!」她氣惱瞠他,拉高被子又縮進去。
「你還不起來?」
「不。」
罷了,就讓馮邢琰自個兒來挖人——呵!
她聽到迄蘇阿爾達的笑聲逐漸遠去,打個呵欠,合上仍酸澀睏倦的眼眸,神智迷迷糊糊,進入夢境……
她看不見!
熟悉自在的黑暗變得恐怖,她一直跑、一直跑,追在身後的惡鬼咆哮著!
陰風陣陣呼嘯過耳,她不敢回頭望,因為腦海清楚映呈著面孔扭曲的惡鬼正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吞噬她。
誰是惡鬼?她害怕地猜想。
喀!骨頭被擊碎的聲音,讓她一陣毛骨悚然——是那個人!!
沒錯,你看到了,我也要殺了你!惡鬼猙獰狂嘯。
她沒命地跑,不敢回頭看,她知道惡鬼正揮舞著鐵鏟迫在後面——不!不……
他拍打她的臉頰。
嗚,好痛!被拍醒的司馬蒹葭因恐怖的噩夢冒出一身冷汗,驚慌的眼瞳焦距未清,模糊看著俯罩在她上方的人。
馮邢琰看見她眼底的驚慌脆弱,粗著聲問:「你沒事?」
「我沒事。」司馬蒹葭搖頭,不想再度複習那場噩夢。眼睜睜看著盜墓傳說中最黑暗醜陋的一面發生,在她心底造成極大的震撼,譴責自己「見死不救」懦弱逃跑的行為,壓在胸口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她的眼神縹緲無助,令他產生一股難以克制想碰觸她的衝動,伸指撩開黏貼在她冰冷額頭上的一綹濕發,她像被火燒到般猛然一顫,可憐無措地抬眼凝視他——「你常作噩夢?」他必須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
她瞅他一眼,迴避回答。
他皺眉。
「這是你夜裡不睡覺的原因?」
「我夜裡睡不睡關你什麼事?」關於這點,司馬蒹葭非問清楚不可。
馮邢琰彆扭的五官一僵,沒好氣說:「就是礙著我了!」
他看不慣她蒼白無神的模樣,追根究柢她朝寢暮起的作息習慣與天地陰陽運作相悖是最大原因。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忍不住還是開口道:「最好還是找出作噩夢的癥結,徹底解決,有——什麼困難,我或許幫得上忙。」他誤以為噩夢就是她養成異於常人作息的禍首。
司馬蒹葭很不開心地望著他。他怎ど可以用這樣好像關心的口吻說話?這樣讓她很難繼續討厭他下去。
想想那個被打破的陶俑,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她眉心蹙攏,試著提醒自己:爹娘送給她、她最心愛的陶俑碎了,都是他害的,她不要原諒他!
馮邢琰發現她眼神埋怨地瞪他,「你——」
「你出去,別吵我。」她吸一下鼻,嘟歎著趕人。
「你——」變化無常的女人。
「出去!」她拿起枕頭扔他。
馮邢琰臉色鐵青,滿腹熊熊怒火,卻無法對她做些什ど。該死!他掉頭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司馬蒹葭落寞地想著,不知不覺中許多事都變了。
她再也回不去原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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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把東西交給了他。
漢白玉匣裡頭裝的是書法卷軸保存狀況極佳的蠶繭紙,上書二十八行、一百二十四字,以鼠鬚筆寫的「蘭亭」,東晉書法名家王羲之真跡。
馮邢琰看著手裡的東西,臉上一點欣喜的神色也沒有,因為她把東西交給他時說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金寶、銀寶遵照主子命令默默收拾東西,打道回府——司馬蒹葭在前,領著路。
一路上的沉默壓得迄蘇阿爾達快透不過氣,他快馬上前,跟她保持一樣的速度,並駕齊驅。
他誇張地歎一口氣,試著引起司馬蒹葭的注意——「我還以為你會再折磨我們幾天。」
「你知道?」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當然。」迄蘇阿爾達傾身,壓低聲音說:「我想揚州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墓都被你探遍了吧?你故意讓我們白挖一堆土。」
司馬蒹葭以嶄新的目光注視迄蘇阿爾達。
「原來,你一點也不笨。」
迄蘇阿爾達大受污辱地喊道:「我哪時笨了?裝傻是為了配合你,」
「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不擅表達感情的司馬蒹葭看著前方,不自在地低聲說。
迄蘇阿爾達臉一紅,隨即感到不對勁——「你怎麼說得好像——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沒有得到回答,他追問:「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奚家了。」
「來我家吧,」迄蘇阿爾達想也沒想就說,「我爹不會反對的。」
司馬蒹葭搖搖頭。「我想離開揚州。」
「你要跟他走?」迄蘇阿爾達想到一個可能。
她愣了一下,才意會他說的「他」指的是馮邢瑛。
「你胡說什ど」
「要不,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待在揚州,至少還有我。」迄蘇阿爾達拍拍自己的胸脯。
司馬蒹葭感動地凝望他,緩緩綻放笑靨,並沒有承諾什麼。
她還是想離開,等她辦完了一件事之後。
馮邢琰一直看著他們,無法讓自己不注意她,當他看到她對迄蘇阿爾達笑時,握著韁繩的手一緊,馬匹不安地動了動。
她跟迄蘇阿爾達像一對兩小無情的青梅竹馬。哼!他忍不住皺眉,矛盾的惡劣情緒浮上心頭。該死!什麼時候他把她當自己的責任了!!
是因為她指控的眼神?只要想到她在大雨中無助孤單的身影,他就覺得喉頭緊縮,前所未有的龐大愧疚感充斥胸口。
回京前,他必須安頓好她;他可以給迄蘇阿爾達一大筆銀子,讓迄蘇阿爾達好好照顧她,這會是個好辦法,但他心裡卻一點也不想這樣做。
反反覆覆的,馮邢琰推翻一個又一個想法——司馬蒹葭在岔路口勒馬停住,對迄蘇阿爾達說:「你跟他們先走吧,我有件事……」她望著眼前的密林。
迄蘇阿爾達也看看樹林,好奇問:「什麼事?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司馬蒹葭看得出來迄蘇阿爾達的不放心,「只是去看一下。」
「我在這裡等你。」迄蘇阿爾達考慮一下說。
「嗯。」這樣也好,她心裡是有些害怕的,知道有人等著她讓她安心許多。她深吸一口氣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下馬,走了一步,猶豫了下,喚金絲犬與她同行壯膽。
馮邢琰看見她下馬,走入林子裡,金絲犬好奇地左右嗅聞,最後也鑽進密林,心頭突然竄上不祥預感「她到哪裡去?」
迄蘇阿爾達轉述司馬蒹葭說的話後,說:「你們可以先走,我在這裡等她就行了。」
馮刑琰不悅地瞪他。怎麼放任她一人亂跑?誰知深林裡會遇到什ど!
一柱香的時間,他只給她一炷香的時間,她不出來他就進去找人,馮邢琰強迫自己耐住性子。
她必須面對自己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