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陳明娣
燈火輝煌的客棧夥計站在店門口,熱絡招呼來山口西域、南洋的各國商客。
司馬茉葭看著剛剛抵達客棧前、穿著淺色長袍來山口大食的商隊,馬匹、駱駝嘶鳴,混雜著異國語言,好不熱鬧。
駱駝!!她記起了一件事
「司馬、司馬」人未到聲已到。
「你來了!」五官深刻、膚色黝黑、身材健壯的少年滿臉歡欣出現。
迄蘇阿爾達,回紇人,回紇富商迄蘇力克十六歲的獨子。迄蘇阿爾達身上雖流有部分漢人血統,呈現於外表的卻是深刻的回紇族人相貌。
「咦?你衣服濕了。」迄蘇阿爾達一照面,看到司馬蒹葭的模樣,立即斂去喜色,關心地皺眉。「我讓人給你預備衣服換上。」
「不必。」司馬蒹葭回他一個皺眉。
呵,這脾性。
迄蘇阿爾達的父親迄蘇力克除了經營遍佈各地幫商人存放銀兩、代付貨款的櫃坊及百貨商行外,在京城長安、洛陽、揚州都擁有古物店;司馬、迄蘇兩家是盜墓者跟古物販子的交情。
打小認識她就是這麼彆扭,每回碰上,自己要是不開口,她可以整日不吭聲。
司馬業洗手不幹盜墓勾當後,兩家失去聯繫,幾年不見,意外在揚州重逢,她還是這副模樣,真是拿她沒法子。
迄蘇阿爾達笑著搖頭,不理會司馬蒹葭,逕自命令女僕照他的意思辦。
司馬蒹葭不悅地瞪他一眼。她上門是為了算帳。
「你偷了我的馬。」
「那匹馬太老了。」迄蘇阿爾達心不在焉地應道,很是在意司馬蒹葭一身濕,不住地往門口瞧。
「那是我爹的馬。」司馬蒹葭的語氣無意間流露戀戀之情。
「我知道。」
「我的馬在哪兒?」
「你先跟我到廂房去換下濕衣服,我再告訴你。」
司馬蒹葭站住不動,搖頭說:「把馬還我,我馬上走。」
「你不想看看你不在這段期間進的貨?」迄蘇阿爾達熟知與她周旋的技巧。
「有什麼好貨?」司馬蒹葭興趣缺缺。在古物店,只要有銀子,什麼稀奇古怪的值錢寶物都能到手;可自己喜愛的陶俑不值錢,反而少見於古物店。
「你肯定中意的。」
「什ど?」
「待會你就知道。」迄蘇阿爾達不肯露口風。
司馬蒹葭懷疑地打量他。
「我不信你。」
莫可奈何,迄蘇阿爾達歎口氣,吩咐人去自己房裡取來一隻錦盒,放在桌上。
迄蘇阿爾達動手打開盒蓋,往前推,讓司馬蒹葭瞧個清楚。
「這是戰國古墓出土的動物十二隻,全是捏陶而成。」
司馬蒹葭雙眸一亮,悶著聲問:「出價多少?」
戰國時期的陶俑,可遇而不可求,她難以抑制、心頭搔癢的渴求。
「等你換了衣物再說。」
司馬蒹葭不滿地瞅他,迄蘇阿爾達帶笑的神情堅持。
這可惡的人!有這樣抓住自己弱點的朋友,幸抑或不幸?
是朋友吧?
她納悶睨量;他似乎從沒覺得她奇怪過,就算她不理他,他仍能滔滔不絕說上一時半刻,嘮叨的程度更勝女人。
算自己交友不慎。司馬蒹葭渴望地再看一眼錦盒裡頭排成兩列的十二隻動物,咬牙說:「帶路。」
達到目的的迄蘇阿爾達面容一鬆,轉而討好地說:「你可別火,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廢話少說。」司馬蒹葭不領情,小心捧起錦盒說:「還不帶路。」
一心只急著能快快賞玩難得的古物。
司馬蒹葭跟著迄蘇阿爾達從外廳往迄蘇阿爾達居住的西廳去,途經居於各廳房正中的中堂外的迴廊,廳堂裡頭熱鬧的絲竹樂音傳送,歌伎吟唱的美聲繞樑,她不經意地眺望「今天家裡來了一位貴客。」
迄蘇阿爾達略微解說,知道她不涉商業事務,所以沒提起整個揚州商人為了爭取接待這打長安來的貴客費盡心思。
「嗯。」司馬蒹葭應了聲,這才注意到迄蘇阿爾達一身盛裝打扮。他穿著回紇族傳統服飾領、袖均鑲有織金闊邊、繡工精美的織錦袍子,腰繫金革帶,足蹬軟皮靴,連跟在他身後服侍的男女僕傭也都著一式紅色折領窄袖滾邊刺繡的及膝長袍,標準的回紇打扮。
司馬蒹葭不講究穿著,對時下仕女流行的穿著打扮一概不知,她靜然站立,任憑迄蘇阿爾達的女婢擺佈,無所擺置的眼眸落在自己前方的婢女頭頂。看來十分沉重,由長髮挽成椎狀,上戴裝飾珠玉桃形冠的回紇髻,心中不由想幸好,他沒讓她梳上回紇髻、穿回紇裝。
她低頭瞧瞧披掛上身的衣物,石榴紅短儒衫、素紗花羅裙、粉色披帛,好妍麗的色彩!難以習慣的咋舌,搖頭拒絕了欲幫她梳頭妝點的女婢。
迄蘇阿爾達耐心地在書房等候,一回頭,映眼的是持著裙擺款款而來的娉婷佳人;他刻意發出嘖嘖聲:「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司馬蒹葭不自在地臉色一紅。用力瞠他一眼!天花亂墜的商人嘴。自己矮小乾癟不良的身材恰恰與時下流行的溫潤豐腴美人相反。
「還不過來幫小姐把頭髮梳梳。」迄蘇阿爾達吩咐手持象牙梳跟著司馬蒹葭的婢女。
「麻煩。」司馬蒹葭聞言,眉頭一皺。
迄蘇阿爾達討好地說:「不麻煩、不麻煩,衣服都換了,就順便讓丫頭幫你梳梳頭。」
不給她反對的機會,迄蘇阿爾達使個眼色讓婢女跟上前來,刻意轉了話題又說:「你晚飯吃了沒?不必說,肯定是還沒吃。」
「吃了。」提到食物,司馬蒹葭懶懶地回答。
啥!迄蘇阿爾達壓根兒不信,他大手一揮,邀功地說:「你看,我這都給你預備好了。」
擺了一桌的甜食糕點:水晶龍鳳糕、花折鵝糕、紫龍糕、蔗糖球……全是投司馬蒹葭之所好。
「多事。」司馬蒹葭嘴裡不領情,身子卻不由自主移向圓桌。
唉,一點也不坦率,真是不可愛。
迄蘇阿爾答暗自搖頭,偏偏他自己就是愛找罪受,見了面,就自然而然想照料她,誰叫她全身上上下下加在一塊兒也沒幾兩肉。他不滿意地上下打量司馬蒹葭,食量小,又偏好甜食點心,會長肉才稀奇。
司馬蒹葭可不管他在嘀嘀咕咕些什麼,坐在圓桌前,亮晶晶的雙眸瞧著滿桌的甜食,婢女趁便,手腳俐落地梳理她被散及腰的頭髮,分成三束,靈巧地挽成單螺髻,細心地插上金花翠玉簪。
司馬蒹葭慎重考慮後,先拿起一顆蔗糖球,甜滋滋的味兒在口中散開。她的眼兒、眉兒、小嘴兒俱彎起漂亮的弧度。
「是嘛,女孩家就該多笑笑,常笑自然人緣來。」迄蘇阿爾達忍不住多嘴。
司馬蒹葭賞他一個白眼,要他閉嘴。這麼嘮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個老頭,誰會猜想到他們年歲相當?
「你別老是管我。」
「誰讓你像個小孩,凡事都要人盯著。」
「我已經嫁人了。」
迄蘇阿爾達不悅:「你爹不知怎麼想的」
「不許說我爹的壞話。」司馬蒹葭朝他丟去一塊糕。
迄蘇阿爾達熟巧地一手接住,扔進嘴裡,三兩下就解決了。神情驟轉,嘻皮笑臉地取笑道:「這還不像小孩?」
司馬蒹葭不跟他攪和,轉回正事:「告訴我價錢。」
「那——不賣,送你。」迄蘇阿爾達伸手制止張口欲拒絕的司馬蒹葭,編就一篇前後矛盾、漏洞百出的說辭:「我可沒花半文錢,賣家不識貨,跟我爹談成了交易,隨貨附送這十二隻動物俑,擱在店裡也是礙地方,你要是不要,我就扔了,可惜哦——」
「不許扔,你不要我要!」司馬蒹葭直覺反應地抱住錦盒。
迄蘇阿爾達竭力忍住得逞的笑意。司馬蒹葭抿唇不語,皺眉凝視他一會兒,嚴肅的小臉蛋閃過一絲訝異,垂下視線躊躇道:「我有錢。」她頓然領悟他這麼做的一番好意。
迄蘇阿爾達黝黑的膚色加深,清清喉嚨佯裝不耐煩說:「囉嗦,都說不要錢了。」
司馬蒹葭彆扭地瞪他,突地綻出微笑,撇嘴說:「隨你。」
「那好,別再提這事了。」
迄蘇阿爾達鬆了一口氣,司馬蒹葭輕哼一聲,注意力轉向錦盒中的寶貝,纖纖細指小心翼翼地一一撫過按序排列的十二隻陶制動物。
迄蘇阿爾達正想坐下,來了僕人通報:「少爺,老爺請你到正廳。」
無奈歎口氣,迄蘇阿爾達徵詢地望著司馬蒹葭,司馬蒹葭偏頭想了一下,說:「我跟你一道走,也該回去了。」
司馬蒹葭捧著錦盒起身,迄蘇阿爾達立刻喊道:「你別動!我讓他們幫你送過去。」
他示意男僕接過錦盒,又吩咐一旁服侍的婢女把桌上的點心全裝入食籠,邊走邊叮嚀司馬蒹葭:「這些點心也帶著,夜裡餓了,別忘了拿出來填填肚子。」
遲疑一下,勉強忍住繼續嘮叨的衝動——默默走著,司馬蒹葭倏然噗哧笑了聲,音量微小地說了幾個字,迄蘇阿爾達愣了一會兒,爆叫出聲——「你說我是小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