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董妮
的確!除了石頭和大柱子,她們看每一個來應徵長工的男人都不順眼!因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會尊敬妓女,可是石頭和大柱子寵壞了大家。
綠衣再不想承認也不行了。她哀哀地喚了聲:「情絲……」
嚴情絲兩手支著額,長喟口氣。「綠衣,這世上有好男人、也有壞女人,過去是咱們太偏激了;既已知有錯,為何不改呢?」
「所以你才會改變這麼多?不再事必躬親,在對付男人上,也手下留了情。」
「你不覺得袁公子說得很對嗎?我獨攬太多大權了,令得大家失去我就無法過活,可是誰能保證我一生康健、長命百歲?萬一我出個什麼意外,當初為了大家好,使盡全力保護大家不受外界欺凌的美意,豈不反而變成一種傷害了?」
綠衣低頭吟哦良久。「情絲,其實你還是很喜歡袁青風的,對不對?」
嚴情絲低笑,銀鈴般的笑聲裡有著幾不可辨的悵然。「綠衣,我愛他。」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
「因為我無法與他長相廝守。」
「沒道理啊!大家都看得出來袁青風很喜歡你,兩個相愛的人為何不能長相廝守?是因為他看不起咱們做這一行,還是你仍舊忘不了你娘的事?」
「都不是!」嚴情絲唇畔浮起一抹牽強的苦笑。她和袁青風間沒有任何外在的阻礙,唯一的難題是她無法與男人肌膚相親,而這也是最重要的。
「可是情絲……」綠衣還想再說。
嚴情絲揮手打斷了她的話。「綠衣,你不是要到前廳解決秀姑她爹嗎?還不快去?」
「啊!」綠衣低呼一聲。「我差點忘了,我現在馬上去,不過解決秀姑她爹後,你一定得跟我把不能與袁青風在一起的原因說清楚。」
「快去、快去!」嚴情絲將人趕走後,重新躺回長榻上,仰天吐出口長氣。「這世上要真每一件事都說得清楚,也不會有恁多的遺憾了。」
「我們也可以不要那遺憾。」一個低沉的聲音驀地鑽進她耳畔。
嚴情絲一個挺腰坐了起來。是幻覺嗎?她居然聽到了袁青風的聲音!
嘎啦一聲,門扉發出歎息也似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那樣清晰。
「什ど人?」嚴情絲跳下長榻。
「不過數月未見,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難怪人家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算是個中翹楚了。」
如此無禮的言語、粗俗的語氣、卻又真實到叫人恨得牙癢癢的話,她只聽一個人說過——袁青風,一個舉止惡劣到極點、卻又待她溫柔到不可救藥的強盜頭子。
但他不是走了嗎?她以為今生今世再難見他一面,為何他又回來了?
「袁公子?」
「唉!」風中傳來一陣悠悠的歎息,袁育風的身影隨即出現在內室門口。「我寧可聽你喚我一聲青風,才不枉我千里迢迢奔馳而來。」
她呆呆地看著他。那張臉好熟悉、也好陌生;清俊分明的五官掩藏在一把大鬍子底下,沾染出一身的疲累風霜。他是直接從邊關趕過來的嗎?為什麼?
「呃!」他摸摸沾滿塵土的大黑臉,一抹尷尬的紅潮在其間隱現。「抱歉,過去幾個月因為乏人欣賞就懶得整理了,不過你如果想看我英俊瀟灑的臉,只要給我一刻鐘的時間,我的動作很快的。」
她俏臉湧上一抹赧紅,極力忍下一個白眼。「難不成你打點清潔全是為了別人?」
「只為了你。」他眨眨眼。「因為我不想再被人說我長了一張醜臉。」
她臉上嚴肅的線條急速軟化,笑意在唇邊蠢蠢欲動。「記恨!」
「很明顯是嗎?」他邁著大步朝她靠近。「我也很訝異,我的記性向來不怎ど樣,唯獨你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總在我腦海裡徘徊不去,不論我怎麼努力去遺志都忘不了。」
她紅艷的唇微勾,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那你想怎麼樣呢?」
「跟你成親。」他粗糙的手指刮過她粉嫩細緻的臉頰。
一股戰慄自臉上傳遍她全身,她情難自禁地閉上眼,像被掐住頸子般發出某種低沉難辨的聲音。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你無法接受我的求愛嗎?」他輕咳一聲兩手捧起她的臉,一記火熱的親吻印上她紅艷的唇。「至少你接受這個!那就足夠了。」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瞧著他。「你……不可能,你怎能忍受這種事?而且你還是袁家的長子!娶了我這樣的女人,袁家的香火該怎ど辦?成親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我——」
袁育風再度低下頭,吻住她的唇,截斷她歇斯底里的話語。他的舌尖輕舔著她的唇沿,在她因驚訝而防護頓失的時候,他的舌一下子竄入她的唇腔裡,勾引出她的丁香,輕輕觸碰、用力吸吮,將她吻得氣喘吁吁,無力地癱倒在他懷中。
「冷靜點兒情絲,你以為這些事我沒有想過嗎?我又不是太監,當然也有慾望需要解決;我承認,我曾擁有不少女人,但我從沒想過要娶她們。成親不止是做那檔子事吧!還得相處一輩子的,而唯一令我有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只有你,你明白嗎?只有你,嚴情絲。至於傳宗接代的問題,別擔心,袁家不只我一個兒子,我還有三個弟弟,他們會很樂意代勞的。」
她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怎ど可能有男人會想娶一個碰不得的女人為妻?這跟娶一隻美麗而無用的花瓶有什麼兩樣?
「別胡思亂想。」袁青風摸摸她的頭,指尖梳刷過她如軟緞般的青絲,著迷於這樣的親密中。「說穿了,我對於婚姻的要求也只有一點:一男一女能夠快樂地在一起,而且這份喜悅是長久的、源源不絕的!你呢?想不想跟我一起過這樣美好的日子?」
嚴情絲美麗深邃的黑瞳迅速為水霧所沾滿。「我不知道,我……我很想,可是……很多東西我放不下,我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他聳肩,早知她是責任心特強的女人!「好吧!讓我換個方式說服你,你不想放的東西就不要放,不過你累的時候,記得回到我身邊。」
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滑下眼眶。「你這麼好,我承受不起,我怕……我會讓你失望……」
「這不像你哦,情絲!」他輕點了點她的鼻端。「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也許到最後令人失望的是我呢!」
「你才不會……」嗚咽了聲,她淚流滿面。
「我們成親吧!情絲。」他用力將她摟進懷裡。「我們一起學習做一對恩愛夫妻。」
她還能說什ど呢?曾經,為了可以與他長相廝守,她祈求上天,只要能治好她無法接受男人的身體!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而現在!她什ど代價都不必付,他的包容為她解決了一切。
說她自私也好!她真的不想再與他分離了,儘管這份幸福得建立在他的犧牲上;她不願再拒絕,因為她實在是太愛、太愛他了!
幾不可聞的應允聲逸出她微顫的雙唇!倚在他懷裡,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抱緊他的腰。心下暗暗地發誓:她不會仗著他愛她就不努力去適應夫妻間的親密行為的,終有一天,她要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情絲!」他歡呼一聲,低下頭,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這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尾聲
五年後——
時間總是能改變很多東西。
比如「絕清苑」,如今它的名字叫做「研情坊」,一個專供女人們研習新知的地方。
裡頭的姑娘們再也不仇視男人了,相反地,她們跟男人們和諧相處、平起平坐;風氣所及,連朝廷都開始應考女官了。
但改變的還不止這樣,綠衣,那曾言一生痛恨男人的小童媳也在三年前嫁予袁育風的副手石頭為妻了。
此刻!她正準備產下他們第一個孩子,而嚴情絲則留在房裡陪她壯膽。
「好痛……」綠衣淚汪汪地捉住嚴情絲的手。「情絲,陪我……別走……」
「好,我不走。」嚴情絲手持一條汗巾幫她拭著滿頭大汗。
「啊——」產子的劇痛讓綠衣發出像要掀翻屋頂的尖叫。
「呀!」嚴情絲嚇了一跳,手中的汗巾落了地。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忘了「冷靜」二字如何寫。
「熱水還沒好嗎?」產婆在旁邊發號施令。
「嗯……快好了。」看著產婆手上越來越多的血,嚴情絲的聲音不覺有些抖顫。
「白布!」產婆跟著又喊了聲。
「是。」嚴情絲忙放開綠衣的手,跑出去拿布。
「情絲,啊——」沒了心靈支柱,綠衣控制不住又大叫了聲。
剛拿了布回來的嚴情絲被叫得心慌意亂,一不小心,白布掉下泥地。
產婆睨她一眼。「布髒了就沒用了,趕快再去換些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