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陶陶
「我先送你回房,這裡陽光太烈,你的身子才剛調養好,別又生病了。」他溫柔地道。
「不用了,我自己會照顧自己,請你走吧!」她冷漠地說。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才道:「好,我這就走。」他深情地注視她一眼後,才轉身離去。
淚水緩緩滑下她的面頰,眼前的景物模糊起來,湖面反射的陽光似乎也不再那麼刺眼了。她靜靜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只覺得身心俱疲,只想遠離這一切,她真的好累、好累。
古常順站在一旁,瞧見彭仕溪遠離的身影,他和趙堇菱似乎談得不順利。他將目光移回趙堇菱挺直的背脊上,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他知道她心裡一定很不好受。這時,他忽然發現她晃了一下,他立刻大叫:「小姐——」
趙堇美想撐住自己,但眼前一黑,她無力地倒下;古常順飛奔過來,慌張地跪在她身邊。
「小姐。」他喚道。
趙堇菱沒有任何反應,原本白皙的臉龐不自然地泛紅,古常順立刻抱起她,左右看了一眼,連忙跑到附近的樹陰下,將她放在較涼的陰影下。
「小姐、小姐——」他不停地叫喚,雙手揮動著替她扇風,想讓她涼快些,她一定是熱暈了。
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頰上的淚水,他的雙手微微顫抖,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她雙眉輕鎖,濃密微翹的睫毛像扇形貝殼一般在眼下形成陰影,還沾著濕潤的水氣。古常順輕輕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拇指撫上她輕蹙的眉心,想為她抹去哀愁。他知道她不快樂,待在她身邊的這幾天,他從沒見她笑過,連一抹微笑都沒有,他很為她擔心。
趙堇菱緊鎖眉心,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古常順立刻明白她要醒了。
「小姐。」他輕喚道,雙掌在她頰邊扇著。
趙堇菱聽見聲音,緩緩睜開雙眼,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他歡喜欣慰的臉孔,她眨眨雙眼,察覺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
「我昏倒了?」她的聲音有絲虛弱。
「是,小姐。」他回答。
她撐起手肘想起身,腦袋卻又開始暈眩,古常順立刻扶住她的手臂:「小心,小姐。」他抱起她。讓她靠坐在樹幹上。
「謝謝。」她說道。
「不,哪裡。」他的臉倏地泛紅,有些不好意思。
趙堇菱靜坐在樹陰下,感受微風一縷一縷吹來,拂動枝葉,帶來沙沙的響聲,湖面仍舊波光粼粼,沒有任何一絲的改變。
她輕歎一回氣,卻驚覺他的手覆上她的唇,她震驚地望著他,他立刻抽回手,臉孔漲紅。
「對不起,只是……只是不要歎氣,小姐應該快樂一點。」他解釋。
「快樂?」她輕扯嘴角,唇邊是一抹苦澀的笑意,「它早就飛走了。」她抬頭仰望樹枝細縫裡的天空。
「不,不是的,快樂永遠都在。」他換口氣,望著她說道,「如果小姐仍喜歡姑爺,那……那麼,回到他身邊或許比較好。」
她將視線移回他黝黑的臉龐:「你不是喜歡我嗎?」
「是。」他的耳朵整個泛紅,「但……我希望小姐能快樂。」
「是嗎?」她又歎口氣,「回到他身邊真的會快樂嗎?」她眼中浮現哀愁,但隨即振作自己,「這些對我已不再重要,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裡。」
「離開?小姐要去哪?」古常順緊張道,「你一個人很危險的。」
「我連大門都走不出去,還能去哪?」她眉頭深鎖,「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被關在這兒了。」
「為什麼?」他不懂。
「因為我離婚,丟了父母祖宗的臉,遭人指指點點,他們說我是個離經叛道的女人,奶奶、爹娘對我都很失望,他們不許我踏出家門一步。」她不帶感情地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古常順皺起濃眉:「他們怎能這樣對待小姐?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錯,是姑爺沒有好好珍惜你,錯的是他,不是小姐。」
她望向他,見他一臉憤慨,不由得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你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她沉默下來,不想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享受這午後時光。
古常順見她眼神遙望遠方,似在思考,也不打擾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能這樣陪著她,他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叫喊聲:「小姐、小姐——」
趙堇菱眨眨雙眼,這才回神,是她的婢女在找她,她心裡明白定是母親要找她去問話,方才也是母親告訴仕溪她在這兒的吧!她知道母親一直希望她和仕溪能再復合,自她回府至今,她已不知聽過多少這樣的話語了,她真的覺得既煩且累,難道除了和仕溪復合外,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嗎?
「小姐,我扶你。」古常順見她要起身,連忙伸手攙扶。
趙堇菱轉向他,訝異於他還在她身邊,她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我記得你是賣菜的,不是嗎?為何會在府裡?」趙堇菱在他的扶持下起身,她的身子仍有些不舒服。
古常順結巴道:「因為……因為我想見小姐,所以……所以進府打一個月零工,希望能……能再見到小姐。」
她面露詫異之色,隨即喟歎道:「你這又是何苦,我不值得你花這些心思。」
「值得的、值得的。」他急急說道,「我……」
「小姐,夫人找你。」阿娥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們眼前站定,在見到古常順時,她立刻發火,「怎麼又是你?我警告你,你別老是在小姐身邊打轉,下次再讓我瞧見,定不輕饒。」她揮舞著手中的紙傘。
「別說了。」趙堇菱微微皺一下眉頭,往前走去。
阿娥連忙打開傘跟了上去。
古常順立在原地,有些依依不捨地目送趙堇菱的身影離去,而此刻他的心卻是認識她以來最踏實的一次。他知道她的煩惱憂愁,而且和她說了不少活,她不再是遙不可及、似夢似幻的仙女,他終於能碰觸到她,他感覺兩人的距離慢慢地在縮短,或許……只是或許,他終究還是有希望的。
***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仕溪都低聲下氣地來求你回去了,你還想怎麼樣?」
趙堇菱才一進門,便聽見母親一大串的話語轟炸過來,她甚至還來不及開口,更多的炮火緊跟在後。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自己在做什麼?非要鬧到仕溪對你徹底死心是不是?你有臉在這個家白吃白住一輩子,我還沒臉見人呢!我在這個家已經夠沒地位了,你還給我捅這婁子,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不肖女?我不要活了我!」梅鸞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叫喊。她身穿鵝黃短襖和長裙,手是淨是玉鐲和金飾,頸上掛了條珍珠項鏈,年約四十,五官美艷,發上插了金色珠花和翠綠簪子。
「你倒是說話啊你,變啞巴了嗎?」梅鸞錦罵道。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和他再無可能。」她堅決地回答。
「你……」梅鸞錦指著她,「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原想回府月餘足夠讓你腦袋清醒,可你卻還是這個樣子,你存心要活活把我氣死是不是?」她顛躓地後退一步,手捂著胸口。
「二夫人。」一旁的阿娥連忙扶住她,「您別發火,再給小姐一些時間,她會想通的。」
「都一個多月了,我天天苦口婆心地勸她,她還是這個樣子,存心要氣死我。」梅鸞錦在椅子上坐下。
阿娥連忙奉上茶。
她喝口水又繼續道:「你生長在趙府,怎會不明白男人生性風流、三妻四妾乃平常事,更何況仕溪並無納妾之意,你為何還這樣死腦筋?」
「就是因為在這府裡長大,所以我發誓絕不步上娘的後塵,我不想和其他女人搶丈夫。」趙堇菱平靜地道。
梅鸞錦一拍桌子:「你說什麼?什麼後塵?這是什麼意思?你看不起自己的親娘嗎?我是人家的二夫人有這麼丟臉嗎?」她呼天搶地道,「我不要活了我,我自個兒的女兒竟這麼糟蹋我,我梅鸞錦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得受這樣的委屈?!嫁到趙家沒能生個兒子,在這府裡我已經夠沒地位的了,如今女兒還這樣讓我蒙羞!你可是大紅花轎風風光光嫁出去的,誰曉得還沒一年,便落得如此下場,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你到底懂不懂啊?」
趙堇菱不發一語,眉頭深鎖。這些話她聽了無數次,原以為自己已無感覺,但每聽一次,還是心如刀割,在母親心中「面子」永遠是最重要的。
梅鸞錦手握錦帕,拭去淚水:「這丈夫可是你自己選的,不是奉父母之命,是你們年輕人所謂的『自由戀愛』,結果呢?竟還弄到這個地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不懂,人家說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你偏偏不是,竟倒著走,讓這麼一件小事弄成人盡皆知的大事,你是不是中邪了啊你?」她氣憤地用手指戳了戳女兒的額頭,「你書都讀到哪兒去了?連這麼點道理也不懂,還虧你父親讓你上大學,結果呢?反而更不懂事!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真是一點兒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