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陶陶
小豆歎口氣,拉回思緒,將麵餅放在鼎內悶烤,隨手煎了顆蛋,並從櫥子裡拿出幾樣她自己醃製的醬菜,盛了一碗稀飯後,走出廚房,往奶奶房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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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吃點粥,身體會好些。」小豆舀了口粥,在嘴邊吹涼後,送到奶奶面前。
「我吃不下。」她虛弱地搖頭。「我不想吃東西,我只想見阿旺。」
「奶奶,爹在打仗,妳忘了嗎?」小豆提醒道,再次把稀飯送到她嘴裡。「吃一點東西,身體才會好。」
「我不吃。」她執拗地道,滿是皺紋的臉上出現堅決的表情,隨即咳了幾聲。
小豆連忙拍撫她的背。「奶奶,沒事吧?」
「我想見阿旺。」她瘦弱但卻有力的手抓住小豆的手腕。「阿旺,我要見阿旺,他在哪?」她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小豆見她這樣,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酸。她安慰道:「爹很快就回來,妳先吃東西,我去找爹回來好不好?」
「真的嗎?」她原本了無生氣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爹很快就回來了。」小豆保證道。
她盯著小豆,突然又虛弱地搖頭。「妳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每次都這樣唬弄我。」她蒼老的聲音像突然失去生命力般的呢喃著。
小豆緊張道:「這次是真的,奶奶,妳相信我,小豆立刻就去找阿爹,把他帶回來。」
「妳騙我。」
「是真的,是真的,等妳吃完束西,我就去。」她將粥再次送進她嘴邊。
「妳騙我,我不想吃,每次都騙我這個老太婆。」她又咳了幾聲。
「這次是真的,我沒騙妳,奶奶。」小豆再次保證,眼下只有先讓奶奶進食才行,她已經兩餐沒吃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我不要吃,你們都在騙我。」她轉開頭,不停地咳嗽。
小豆見她綰在腦後的灰白髮絲,已散落些許在肩上,瘦弱的臂膀因咳嗽而顫動著。奶奶孱弱的模樣令她難過,大夫說過:心病還需心藥醫,奶奶年歲已高,積勞成疾,若能見到兒子,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否則恐怕吃再多的藥也是枉然,病人的求生意志才是關鍵。
小豆放下碗,溫柔地轉過奶奶的身子面對自己。「奶奶,妳聽我說,小豆已經想到辦法,阿爹很快就會回來,真的,我不會騙妳,等會兒我就去找爹。」她認真地道。
「妳騙我。」她搖頭,「妳只是在哄我,我怎會不知道?」
「我真的沒騙妳,等妳吃完粥,我就啟程,中午妳便看不到小豆了。」她頷首道。
奶奶狐疑地看著她。「真的?」
「當然,中午妳就明白了,可是妳要答應小豆得按時吃飯、吃藥,才有力氣撐到爹回來。」她已經在心中下了決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奶奶日益衰弱,她決定出自己去找父親。
「你沒騙我?」
「沒有。」小豆搖頭。「等你吃完早飯我就出發。」
她這才露出笑容。「我吃。」
小豆欣慰地綻出笑容。「你一定要答應我按時吃藥、吃飯,阿爹很快就會回來。」她一口一口地餵她。
「好。」她慢慢地咀嚼,眼裡有喜悅的淚水,只要讓她見到兒子最後一面,她便可以了無牽掛地走了。
「小豆,你是個好孫女。」她欣慰地點頭。「奶奶有個好兒子、好媳婦跟孝順的孫子、孫女,這輩子也夠了。」
「奶奶,妳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小豆蹙眉。「妳活到百歲、千歲都沒問題。」她朗聲道。
「傻丫頭,那不成了老妖精。」她微笑。「我的身體我自個兒清楚,最近我老是聽到阿旺他爹在叫我,他這個人就是沒耐性,我告訴他再等會兒,我還要見阿旺一面,他卻說我婆婆媽媽,我沒怪他年紀輕輕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他倒埋怨起我來了,妳說他是不是該罵?」
「奶奶。」小豆的心裡泛起一陣陣酸楚。「別說這些,妳好好養病。」
她轉向小豆,握著孫女的手。「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阿旺他爹的情形,那年我才十八,他一見到我就像個傻子一樣直衝著我笑,那時我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白白的牙齒,我衝過去問他:『你笑什麼笑?」。」說到這兒,她的嘴角也泛出笑容。「那時我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可他卻像木頭一樣只是笑,當時我還以為我碰見了瘋子,沒想到後來卻嫁了他;他說要一輩子照顧我,可是三年不到就離開我,他臨終的時候握著我的手說:『對不起,害了妳,原本想和妳做一輩子夫妻,跟妳白首到老,卻連這點也做不到。」我那時哭得傷心欲絕,他一直跟我道歉,其實他比我還痛苦,我不停哭著,叫他別丟下我,可是他還是走了。」她流下淚水。
「奶奶。」小豆難過地抱著她。
「妳爺爺是個好人,我不後悔嫁給他,雖然只相處了三年,但他常逗我開心,也很疼我。」她抹去淚水,雙眼因回憶而閃著光芒,她看著小豆,微笑地撫著她清秀的臉龐。「妳和我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妳也要找個疼妳的丈夫,知道嗎?」
「我知道。」小豆忍著不哭出來,奶奶像是在交代遺言般,這感覺讓她害怕。
「不過妳得記得,要找個身體健康的。」她含笑道。
「我曉得。」小豆也笑了。「別說這些了,來,再吃點東西,身體才會好得快。」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餵著奶奶,見到奶奶這樣,她明白自己勢必要去找爹回來,如此一來,奶奶才有活下去的動力,她不要奶奶離開他們,說什麼也不要。
就算軍隊有千般危險,她也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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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一回房,便立刻收拾行囊。她褪下衣裳,拿起束胸繞在胸前,待纏緊後才換上從弟弟房裡拿來的男裝,而後扯下髮簪,開始束髮。
雖然方才弟弟的提議讓她否決,但卻也提供了她這個好辦法,她就依小樹之計去把父親換回來,只是去的人換成她,因為小樹才十五歲,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子,她是絕不可能讓他涉險的。
但她就不同,她今年十八,比小樹整整大了三歲,處事上也比較冷靜理智,就算打仗,她只要混水摸魚一番,不要真和敵人交鋒作戰,她活下來的機率自然增加;可是小樹卻不同,依他的個性,一定會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若有個差池,小命就不保了?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她都比小樹適合在軍隊裡生存。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因為長期在太陽下玩耍、工作,膚色自然比鎮上鮮少出門的黃花大閨女還深,扮成男子也不會有人懷疑;再加上她從小在農村種菜、養雞、挑水,甚至劈柴,體力自然也不差,她有信心不會露出破綻。
「更何況我還有護身符呢﹗」她自頸項拉出一個紅色錦囊的平安符,從小到大,這符她從沒離過身,她相信它在冥冥之中一定會保佑她。
她又塞了兩套男服後,信心滿滿地將包袱捆在背上,而後在胸前打了個結。她小心地左右張望一番後才走出來,先到廚房拿了幾瓶醬菜,順手將烤好的麵餅包起來,預備在路上當乾糧吃。
至於母親那邊,她想奶奶自會告訴她,因此她也不想自己去親自說明,免得娘不准她去,所以還是先走再說;而且如果她不在,小樹山自然得留在家照顧奶奶和娘,這真是個兩全其美之計,如此一來,小樹就不會以身犯險,跑到軍中去了,她愈想愈覺得妥當。
小豆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繞到馬房,擔心被鄰居見到,幸好現在時間還很早,沒什麼人出來活動。她探頭探腦地往馬房內觀察。
小樹不在裡頭。
小豆一見機不可失,立刻奔進馬廄,馬房內的兩匹馬立刻嘶鳴起來。
「噓!」她反射性地噓了一聲,隨即左右張望一番,幸好沒人。她牽出棕馬「阿力」。「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她撫著牠的鬃毛對牠說。
小豆拉著牠的韁繩走出後院,左腳踏著馬蹬,翻身上馬,然後回頭望了四合院一眼。
「奶奶,妳一定要撐下去。」她深吸口氣,往馬腹踢了一下,催促阿力往前飛快奔去。
小豆不住地回頭望著漸漸消失在眼界的四合院,如今已沒有回頭路了,當務之急便是找到阿爹。
她一路往北方直奔,軍隊駐守之處離這兒有三天的馬程,她必須盡量縮短時間。涼風揚起她肩後的秀髮,她清秀的臉上透露出堅決的表情,當她進奶奶房門前,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冒險到軍中去,但奶奶孱弱的模樣讓她無法再忽視她隨時會離開的可能性,而任何能救治奶奶的機會,她都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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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帳內,左膺正坐在几案前,盯著眼前的軍事圖,圖上畫著匈奴各部落大致的位置,之所以為「大致」,是因為匈奴為遊牧民族,遷徙甚快,沒有一定的落腳處,因此也更詭譎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