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唐紫
門依舊虛掩,花容一把推開,但映入眼簾的影像讓她大聲尖叫。
「不!爹地!」她看到父親倒在台階上!
她的爹地死了?不!不!不!
「爹地!爹地!」她衝過去抱住他,好冷,但她不知道冷的究竟是她爹地還是自己。
「容容,別移動他,他或許是跌倒了,可能有骨折現象,不可以任意搬動。」淳於曜畢竟比較冷靜,他迅速從驚愕中恢復,並且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花容聞言,立刻一動也不敢動,淚水讓她視線模糊,連父親的臉也看不清楚。
她感覺到淳於曜摟住她的肩膀,「容容……」
「我來晚了,是不是?爹地生我的氣,不見我了……」
「不會的。」他吻了下她淚濕的臉,「救護車馬上就趕到,不用多久,你爹地就會醒過來。」
「那……我一定要像以前一樣對他撒嬌,告訴他我好想他……」
「嗯。」
「請他原諒我,只要他能醒過來,他愛娶誰我都不再反對……」
「好的,容容,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她無意識的自責喃語,淳於曜心疼的抱住她。
花容腦中一片空白,卻不斷出現兩個宇——錯了!
她錯了!錯了!真的錯了……
第八章
因為不小心跌倒而昏迷,這是她的爹地嗎?
她記憶中的爹地是那麼英俊瀟灑,即使步入中年還是萬人迷的風度翩翩,他舉手投足都是極度優雅,怎麼會跌倒呢?
腦裡有個聲音不斷刺激著她她的爹地老了!比她原本所想的還要老!
歲月一向對他很仁慈的,但這十年卻似乎特別折磨他。花容看到父親的頭髮已灰白,他不過五十五歲,乍看之下竟像六十多歲的老人,他緊閉的眼角有著深深的刻痕,這是她之前沒看過的,他的唇抿得緊緊的,即使在意識未清醒的此時,也沒有絲毫放鬆。
他有著重重心事,他過得很不快樂!
他當然不快樂呵,沒有辦法迎娶自己喜歡的女人,寶貝女兒又離開他。
天啊!她錯了,如果當年她不要反對爹地娶方心蓮,至少今天能有個他喜歡的人陪在他身邊照顧他,陪他說話,絕不會像現在不小心跌倒也沒個人在一旁相扶。
十年不是一段短暫的歲月,類似這樣的意外他發生了多少次?
如果這次不是淳於曜強迫她來,那她是不是可能永遠見不到爹地了?
可怕的假設讓花容全身發冷,她緊握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冰涼的手,啜泣的低聲說道:「噢,爹地,對不起,容容大錯特錯了,你快醒過來,容容好想你,好想你啊……」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在下一瞬被推開,花容回頭,看見淳於曜,以及……他身後的方心蓮。
她應該是方心蓮沒錯吧?那輪廓很熟悉,但她以為和她同年齡的心蓮應該更年輕些,才二十八歲,怎麼那眼神看起來竟有著歷盡滄桑的錯覺?
「我……對不起,容容……」方心蓮怯怯的開口,「淳于先生告訴我,國……你父親出了意外,我知道我不該來,但……我真的……真的……」她咬了咬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但那越過花容飄向花國祥的目光,盈滿讓人無法忽視的著急與心痛。
「容容,我自作主張打了電話通知她,我想現在的你不比十年前,你能體會我為什麼這麼做的,不是嗎?」她當然知道,但,是不是知道得太晚了?
「心蓮,這十年……你過得好嗎?」
「我……不知道。」她語氣空洞的回答,「就只是機械式的生活,沒有感覺,我有時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心跳。」她的話讓花容一震,這種感覺她一點也不陌生啊!曾幾何時,她和她竟同為天捱淪落人,但她是咎由自取,而方心蓮卻是為她的任性所害!
「十年了,我也離開家,你從沒想到可以乘機和我爹地一起生活嗎?畢竟我是嫁出去的女兒,理應是潑出去的水,我沒資格再干涉你們的。」
「容容,你大概不知道,十年前你帶著淳于先生回家之前,你父親對我說了一些話,他說他愛我,但沒有你的祝福,他不能娶我,不過這輩子如果不能娶我,他也不會娶別人,他勸我離開他,不要我為他耽誤青春。而我回答他:『我還年輕,我願意等,等上天成全我們的一天,等容容可以接受我成為你的小妻子的一天。』」提起往事,她唇邊泛起淡淡的笑,「他信守了對我的承諾,十年來他形同隱居,我知道的,雖然我們不曾再見過面,但我知道他心裡始終為我保留了一個位置,雖然這個位置和你比起來是微不足道,但我已經很滿足了。容容,你愛過嗎?可以為心愛的人默默等待,有時也是一種幸福,至少它讓我的生命有了意義……」
「不要再說了,心蓮,求求你,不要再說了……」看見她有些酸、有些甜,也有些苦的,微妙的神情變化,讓花容忍不住流下了淚。
「對不起,容容。」方心蓮黯淡了臉,頓了一下又鼓起勇氣說道:「容容,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但我請求你,讓我走近一點,看看你父親好嗎?!只要一眼就好,我會馬上離開,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你是真的愛我爹地,即使他病了,他老了,對不對?」花容拭去淚水,不等她回答——因為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走上前拉住方心蓮的手,牽著她走到床畔,然後將他兩人的手交握。
「容容,你……」
「對不起,心蓮,請原諒我。」
「容容……」方心蓮訝異的睜大眼,她認識的花容向來不會跟人道歉的呀!
「由於我的任性,讓三個人痛苦了十年,浪費了十年,我錯了,大錯特錯……」她哽咽的說,「心蓮,我遲來的祝福實在彌補不了什麼,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說……」
「容容,你是說真的嗎?你願意接受我……」
「或許我無法叫你媽,但我不會再反對你走進我和爹地之間。心蓮,過去的我好笨,居然拒絕世界上多一個人真心的愛我爹地。」她幽幽的,自責的說。
「容容,謝謝你。」方心蓮激動的握住她的手。
十年,她爹地的故事終於有個圓滿結局,但她呢?
花容看了一旁默默不語的淳於曜一眼,才發現他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或者,他的眼光根本沒有離開過她?
兩人互相凝視,深深的,靜靜的,完全遺忘四周的一切。
終於,淳於曜輕聲說道:「容容,你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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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下雨。
花容坐在淳於曜的車裡,頭卻偏一旁看著華燈初上的窗外世界,不敢看他。
他堅持送她回家,而她找不到理由拒絕,更重要的,她知道目前的他不是她能隨便拒絕得了的。
她一直盯著窗外,回家的路是再熟悉不過的,但此時路旁的景物卻愈來愈讓她心跳加速。
「不!這不是回我家的路!淳於曜,停車!我不要再和你回到那裡!」花容激動的叫了起來,「那裡」有一間可以窺視最真實的他的畫室,有一間他為她擺滿木偶的房間,還有他曾經彈唱著「RHYTHMOFTHERAIN」的客廳……她心碎的地方!
「容容,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淳於曜冷靜的說,沒有改變車行的方向。
「就算要談,也不到那裡去。」
「十年前,婉晴在那裡說了很過分的話,是嗎?」
「那些話難道不是你的授意?」
「不,我只是請她幫我拿回我最珍惜的一幅畫。」
「你為什麼不自己回來拿?因為不想見到我?哼,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回來?」她冷笑。
「我不敢見你。」淳於曜減慢車速,終於停住,到家了,他們十年前的家。
「為什麼?」
「我怕。」他直直望入她眼裡,坦白道:「怕倔強的你,會賭氣的對我說:我們離婚吧。」
「你……」他的回答出乎花容的意料之外。「你是在逃避?你也會逃避?」
「是的,很訝異嗎?」他淡淡的笑了,「我逃避,但又害怕你真的鐵了心不想要我,我捨不得絆住你,那會讓你不快樂,所以我留下那支電話,打定主意,只要它響起,不管心有多麼痛,我也會成全你。」他打開車門,牽著她走進屋裡。
熟悉的擺設和十年前一樣,那柔軟的沙發,那旋轉樓梯,婚後第一天她就從上頭跌了下來,而他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他當時的心跳,他的眼,他的話,她從來沒有忘記。
記憶的匣子不受控制的被開放,潮水般宣洩而出,甜的苦的恨的愛的都發生在這裡,「不!不!我不該回到這裡……」還是承受不住,花容淚湧的轉身欲奪門而出,但淳於曜從身後抱住了她。
「別走,至少再聽我為你唱一次歌。」靠著她微顫的背,他柔柔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