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唐瑄
難怪這陣子她話特別多,有時看她明明累得睜不開眼,還硬要拉著他東扯西扯,專扯一些沒營養的事情,原來她不忍獨眠,是為了幫助他入睡;逼他道歉,也是為了解除他的心理壓力,並非為了她自己……
她從不是小家子的人,總對別人很細心,對自己很疏心,她以倔強叛逆的假相隱匿善解人意的本性……她比他以為的瞭解他……她一定不曉得他多受這樣的她吸引,多喜歡她……
這一次,京極御人不忍用心良苦的枕畔人失望,一閉上眼就沉沉入夢,卻極不幸的那天清晨五點就被一陣擾人清夢的急鈴驚醒。
「噢!好痛……又撞到了……」猛跳起身的杜清零揉著頭頂,迷迷糊糊瞟了眼時鐘,催魂的門鈴又緊急撳起。
「五點半了!」她失聲尖叫著衝下床。「完了完了……我完蛋了,」她手腳嚇人俐落地邊套運動服邊刷牙,還得邊平抑急促的喘息,從窗戶探頭出去對門外的人輕喊:「請等一下,我已經醒來半個小時,馬上出來。」氣憋得太凶,低頭猛喘數日大氣。
京極御人揉著下巴坐起身,睡眼惺忪、頭髮凌亂,模樣活似高中小男生。
他滿臉興味地聽她公然撒謊,目睹她慌慌張張地來回奔跑,不到十分鐘已換上光鮮的俏紅運動服。
「我出去了,你繼續補眠。」她匆匆吻他一下,推他躺平的手被他反手扣住。
「今天是週末不用上班,你去哪裡?」
「完了完了……啊!我死定了!沒時間解釋了,那票沒耐性的人猿又在催了!我先出去應付他們,等會再回來告訴你……」她魂飛魄散地抓起小背包衝出臥室,邊嚷邊衝向大門:「或是打電話回來告訴你!祝福我吧,我現在很需要!」
門一開,門外七隻規格驚人整齊的史前人猿立現,有的裝模作樣在胸口虔誠地劃十字,有的雙手合十做禱告狀。
杜清零覺得人猿猩猩加狒狒一起祈禱的畫面很滑稽,但不敢囂張地笑出來。
「願各國各地的神祝福我們的零兒,聽說她現在很需要。阿門,阿彌陀佛,開始為她加持吧,兄弟們……」
七隻猿手紛紛疊在杜清零發麻的頭皮上,她認命地知道七壯士全聽見了,也知道她完蛋了,今天又難逃一瀉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救命啊!小總管!
「哎喲,你們看看,零兒好見外哦,三八才這樣。今天換……」粗壯食指在雄壯威武的肌肉堆點來點去。「你你你——緋郎,就你了,今天換你扛零兒。」
「我真的有事情不能去!」她的身子又被騰空抱起,但這次不是往常被當成麵粉袋甩在肩上,而是輕柔地落入一副僵得很緊的安穩襟懷中。「看吧,我有事,這次真的沒騙你們,你們看!」她使力一戳京極御人繃得稍微有點緊的肩膀。
「有男人!」
看到第一個爆吼出聲的肌肉男迅速後跳一大步,活像清裝大戲的禁軍統領,不敢相信門禁森嚴的皇宮內院竟會無端端蹦出不知死活的刺客一樣震驚,杜清零終於勇敢地笑趴在京極御人肩頭。
「天理何在、國道無存啊!我們比紙純潔的零兒也到窩藏男人的年紀了!」第二、第三隻陸續反應過來。
「媽的!力齊,該見外時你不見外,不該見外時你偏偏他媽的很見外!」
「小玄子,我拜託你,我們幾個已經被零兒嚇到頭很昏了!」
「不是啊,力齊不夠意思,早該告訴我們零兒轉大人啊!」壯碩的攀巖漢們一聲悲呼過一聲,個個痛心疾首又痛不欲生,開始鬧起內哄。
力齊?京極御人皺著眉將謝天謝地的杜清零放下來。
直起身時,他漫不經心瞥了眼置身暴風圈外交疊猿臂對自己眨眨眼的魁梧男人。他顯眼的體型,讓京極御人想起了他是與她重逢那晚,逗得她很開心的男伴;第二次見面則是他載她回來,據說是她老闆也是這間房子的屋主。
她還說,她的生活起居幸虧有這個男人幫她打理……
展力齊清晰接收到京極御人直接有力的冷眼警告。
「零兒小鬼,你過來。」火速狼吞掉一個飯團。
「你想幹嘛?」滿眼防備的杜清零抑不住好奇心,還是湊了過去。殊不知她與展力齊哥兒們的感情已惹毛了京極御人。
「告訴你的男人,他的警告我收到,瞭解。重點來了,你一定要告訴他,我展力齊很上道,挑女人很嚴苛,不隨便屈就的。」
「什麼嘛……沒頭沒尾的。」杜清零霧茫茫回頭看到臉色不是很好看的京極御人,她恍然大悟。「難道你以為我和力齊哥他?別傻了,怎麼可能,我眼光有那麼差嗎?」
「老子全聽見了,狼心狗肺的小鬼頭。」專心K完第三顆飯團,展力齊嗤哼。「沒錯,別抖,你今天的行程絕無冷場,老子保證一定更甚以往。」
不是這因素……京極御人不打算讓陪展力齊練起鉤拳的她知道,他對隸屬於他的權利被移轉到其他人身上很憤怒、很不是滋味。
這幾年這個男人等於全盤介入她生活的時候,他卻在日本苦候不回她……
「如果各位達成共識,是不是可以起程了?」京極御人凜著臉,穿好運動鞋。
除了展力齊,其餘六隻吵入屋子裡又吵進客廳裡的人猿,驚聞京極御人有禮的催促聲,全部瞪大猿目往後一跳,擺出刺客入侵的陣仗。
「零兒,你不是說他是你的日本漢子?!」
杜清零賴在穿著一身勁藍運動服的京極御人身側,不很情願地點點頭。漢子的等級聽起來和姦夫差不多,都很難聽。
「日本小鬼頭會嗆中文,人家嗆得極溜,別大驚小怪丟光咱們台灣人的臉了。」展力齊蹲在一邊連啃四顆飯團,活力充沛地跳起來帶頭吆喝著。「時候不早了,走人嘍!今天有國際友人加入,咱們務必拿出看家本領,搏命招待貴賓。」指關節喀啦喀啦地響得很熱烈。
七隻猿掌默契十足地輪流互擊,不必兄弟多做解釋,精神抖擻地各自跳上越野車和吉普車。京極御人把杜清零的背包接過去扛著,轉身跟去,走到門口才發現杜清零一頭霧水地呆立客廳。
「走了,別耽誤大家的時間。」
「你、你你……你也要去?!」正暗自慶幸逃過一劫的杜清零呆若木雞。「這些人要去攀巖、攀巖耶?!這些人是天兵耶!很暴力野蠻,不通情理的!」
「那個……零兒的日本漢子。」受不了任何男人女人不尊敬他們,史前肌肉男們紛紛發難了。「快把你的女人捆上車,勞駕我們動手,場面就很難看了。」
京極御人笑著回身,迅速將引起公憤的傻眼女娃抓上車。
☆☆☆
男人的友誼好像只有順不順眼、對不對盤,沒有慢慢培養這回事。
小總管和力齊哥他們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性格也截然不同,一個行止優雅、一個動作粗魯;一個進退有據、一個蠻不講理;一個品味極高、一個全無品味。力齊哥猖狂地還把每個晚他一時片刻出生的人都當幼稚園小鬼看待,小總管心高氣傲,怎會和這掛口無遮攔的人相處得如此融洽?
史前沒進化那一掛更奇怪了,開口閉口日本鬼子、日本漢子地叫,動不動就搬出中國的血淚辛酸史訓戒日本鬼子,第一次見面竟然……毫不排斥就接受小總管……奇哉怪哉……
小總管第一次攀巖時,明明被很差勁的他們整得慘不忍睹,整整躺在床上半天……力齊哥他們接納小總管,難不成與他後來折樹枝為劍、以高超劍道將自視甚高的他們一個個打得落花流水有關?不過話說回來,小總管動彈不得的鱉樣真的好好笑……
男人的友誼……真是,莫名其妙……
杜清零噗哧一聲,從鬧哄哄的客廳一路閃一路縮,一個人坐在玄關偷偷發笑。
她只是一想起難得穿運動服的小總管,那天早上刻意在她面前走動,等她發現並讚美他性感好看,她就……噗哧……忍不住想笑……
杜清零被不懂作客規矩的客人強拉到門口送客,頭被搔得頻頻向前點,幸得京極御人出手相救。幾個大男人拿出備用的木劍在新居寬敞的院子興奮過招時,想了一晚的她得出了一個結論:男人的友誼不能以常理度量,也無邏輯可循。
轉眼間,他們搬進新居已快一年。小總管這一年除了忙公司的事,還要每天早晨定時陪她到公園慢跑、陪外公泡茶、陪她忍受外婆不諒解的白眼、陪她打點與兩老的關係。
就算這樣,小總管仍然與台灣格格不入,他完全不屬於這裡……怎麼辦?好煩喔……她不走,小總管也不會走……
從一開始她就無意對外公外婆隱瞞她與小總管的戀人關係,她不願意委屈他,因為他確實是她的親密情人。兩老對她搬到新居一事,沒有多置喙,外公這一年來被小總管的誠意與耐性說服,慢慢相信他是真心疼愛他外孫女,多少有了軟化的跡象;如今最煩人的,當屬冥頑不靈的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