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唐瑄
寒冽的冷瞳掙扎了下,情不自禁的京極御人又一眼瞥見閃躲他一晚的人兒,並知道自己因何疲憊不堪了。
因為她身邊那個他專屬的位置被奪走了,陪伴著該死的她的人不再是他,他不能……忍受!
她看也不看他,畏他如蛇蠍拚命迴避他,她膽小怯懦的行為竟嚴重干擾他!她老是惹禍生非,他比她優秀太多、能力強太多,長年幫她收拾殘局的是他,應該是她非他不可,她憑什麼對他不屑一顧,憑什麼?!
「首席?」
「京極大哥,你要去哪裡?」直到冰川菊納悶地出手碰他,京極御人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開步跟隨某人朝屋外移。
「抱歉,我看到一位重要熟識,暫時失陪。請松本助理和冰川小姐陪大家聊一會。松本,你陪著大小姐。」神色自若的京極御人優雅欠身,一見總算落單的她獨自晃進中庭,他不聽使喚的長腳忙不著痕跡地拐往另一扇門。
憤怒地死瞪埋首踢石頭的她,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見不得光地避在廊柱後,他大可出去直接掐死她了事!不告而別又沒勇氣面對現實的是她!
沒有他,她似乎過得更愜意……她憑什麼過得比他好?!
京極御人怒火騰燒,一腳踩住那顆由她那頭彈跳向他的小石子。
「誰在那裡?小……小總管,是你嗎?」
這聲惱人又熟悉的戲謔稱呼,如同腳下不請自來的鵝卵石,撲通一聲,毫無預警狠狠撞進京極御人怒濤滾沸的心湖,成效驚人地掀起了濤天巨浪,將他令人畏怯的理智與怒怨淹滅得乾乾淨淨。
日文,不是中文……他恨自己太想念她,讓她一聲輕喚隨隨便便收買了怒氣……她是不是也時時惦念著他?
「零兒啊!你又在哪裡了?你今天晚上搞什麼鬼嘛!」
聽見她語調輕快地回應男伴,京極御人跨出去的腳步硬生生拉回,寧死不願她知道他窩在這裡。
鐵青著面容一轉身朝屋內邁去幾步,他僵怒的雙腳忽被一串久違的笑聲拽住。
立在原地進退不得,他自虐地聽到兩名感情甚佳的男子聯手逗她,也聽到她不曾停歇的暢笑,而自己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心中怒氣愈來愈熾。
積蓄四載的怨惱終於壓抑不住地爆裂而出,他怒咒一聲,疾步回轉屋內,加入不論他缺席多久皆能迅速掌控的圈子。
他不願接近她一步、不願再費事張望她一眼,所有的情感都是對等存在,正面有多深,負面就有多深。現下他對她的情緒全是陰暗的負面,他怕看見太快樂的她,他會控制不住衝過去勒死她!
她一直讓他很不好過,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無法掌握的缺陷、唯一的不完美,他所有的習慣皆因她而成……她不會明白,因為是她介入他的生活太深;他禁不起失敗、也輸不起,遇見她之前他從沒失敗過,不像一無所有的她沒什麼好輸,所以走得該死天殺的了無牽掛!
他絕不原諒她輕易走進他的世界,卻輕率地拋下。她應該更珍惜他、留戀他,比他對她更甚更深,他京極御人絕對沒那麼廉價,卻……極端自虐……
即使盛怒當頭,看不見她的身影他依舊會……心慌……她呢?
京極御人舉止優雅,怒退一步才發現走到哪裡都是人,滿滿的人,其中沒有他要的那一個。她又跑哪裡去了?
孑立在滾滾人流中,他備覺孤獨。他挺了挺肩,試著頑強抵抗,試著不被厭倦感席捲吞沒,耳邊週身流過一波波人語笑談,歡樂充盈滿屋,他卻……更加落寞了……
她到底該死的躲哪裡去了……京極御人不動聲色斜眸一瞥,立刻大動肝火地掃見山莊外頭臨上車的人兒踟躕了下,悠悠回眸朝這邊凝望了來。
又是這種眼神!她竟敢故伎重施,拿他當傻子耍,她又拿這種依戀的眼神迷惑他!他被騙一次難道不夠多?
她存心不讓他好過……他又何必拚死地維持君子風度縱容她快樂過活!就算勢不兩立、對她深惡痛絕,他還是只要她陪!這是她惹他嘔他多年的代價!
一起下地獄吧,他的清零小姐。
晚宴結束,京極御人先將冰川菊扶上車,以眼神示意松本助理到一旁,寒聲開口:「剛才跟你在吧檯講話那位女士,你們幾時認識的?」
「首席是指卷頭髮那位女士嗎?」老闆不善的神色讓松本助理心生納悶。「宴會前曾和她在門口小聊了幾句,那位女士的日文很溜,笑起來甜甜的。」
笑起來……京極御人猛地皺眉,極端厭惡屬下逾越本分的讚美。
「松本,那位女士有個男人。」
松本傻住,不明白自己為何莫名接到紅牌警告。
「首席也認識那位女士嗎?」據他所知,首席極少到台灣出差,與台灣的工商界往來尚稱頻繁,但不至於太密切。難道那位年輕女士是哪家公司的決策者?
「不只認識,我還是那個男人。」
震愕得十分徹底之後,松本勉強回神,見怏怏不樂的老闆被意見很多的澳洲籍經理人逮住談話,松本才隱忍不住低頭笑出。
剛剛首席以男人身份警告他別沾惹他女人的表情,千金難買。總算啊……他總算像個二十來歲的普通男子,不再樣樣完美而無懈可擊。
首席的佔有慾強烈又直接,聲明也簡潔有力不囉嗦,極符合他的行事原則。之前還杞人憂天地以為首席不會愛人,原來真命天女並非大小姐啊……
她是誰?讓首席裸現赤子之心的偉大女士,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很祟拜她……
☆☆☆
碰!
秘書室的門被一副鍛造的鐵肩撞開,拉扯著襯衫領口的猛男汗如雨下,一疾步進來就衝向冷氣出風口。
秘書室裡被嚇習慣的秘書鎮定如昔,睞也不睞來人,斜高肩膀頂住了話筒,她滑動辦公椅從左側的檔案櫃迅速找出一疊資料。
「是,陳老闆,我知道原料是從海外進口……可是當初貴公司報價單上的單價並不是這價位……」杜清零翻出原料價目表。「這是三年前的價位?我知道近來匯率變動大……不是,您先聽我說……不,不是……」
肩頭一空,辦公桌上的文具一彈,杜清零頭疼地望見她天性缺乏耐性因子的老闆大剌剌靠坐桌緣,話筒已落入他手中。
「嘿嘿,沒錯,陳老頭,你倒大楣了,正是你難搞的展老弟!怎麼,聽說你這批鐵杉要漲價?你說漲就漲啊?這行現在是怎樣,行規俱廢矣……對啊,我就愛跩文讓你難堪,怎樣……國際運費調漲,必須反應成本?少跟我跩這些外行屁話……不通情理?」好脾氣溝通三分鐘沒能達成丁點共識,展力齊的蠻性又漸漸爆發了。
杜清零的頭也更痛了。
「媽的!你以後報價單上的單價直接填時價好了,反正你貪小便宜的格調和菜販沒兩樣……什麼?」濃濃劍眉危險地拱高。「老子的比喻怎樣?太文明?老子還嫌侮辱了菜販咧!」
啪地一聲,溝通不到五分鐘,電話又掛斷。
「囉哩囉嗦的臭老頭!」展力齊老鷹抓小雞般將杜清零從桌後拎出來。「你下午請假,走吧,老子要出去,順道載你一程。」
「老闆,三線電話,青盛的陳老闆。」
「力齊哥,總機小姐的廣播你沒聽見嗎?」杜清零及時抓住背包被形色匆匆的人拖出辦公室,從三樓樓梯一路拖往地下停車場。
行經一樓物料室時,展力齊忽然打開窗戶探頭進去,對忙得團團轉的倉管人員河東獅吼:「叫總機轉告陳老頭,本少爺最近不開火、不買菜,叫他少來惹我!」窗戶奮力甩合!
難怪公司生財器具的折舊率比別家公司高出一倍。「小呂,你照老闆的話轉告總機小姐就好……」杜清零揉著太陽穴,開窗向一室無助的員工飛快補述未完,又被急行軍的闊步拖走了。
「力齊哥,我怎麼不知道我下午請假?」被扔上吉普車後,杜清零雙手死命蒙住眼睛,蜷成一團的身子不由自主抖瑟著。
「老闆准假就好,你管那麼多。」展力齊捶她一拳,車子一發動就狂飆上路。「小鬼,你記不記得四個月前那場餐宴,老子提醒你什麼?」單手光速盤轉方向盤,吉普車在吱嘎刺耳的輪胎擦地聲中急轉彎。
「什……什麼?啊——」杜清零被高速行駛的車輛甩來撞去,忙著掩臉尖叫喊疼,無心搭理其它。
又一個猛不防大轉彎和已然哀不出聲的悶哼,車子順利朝北投方向疾速挺進。
「你啞巴啊,到底記不記得我和小玄子研究一晚的心得?」進入新北投後,展力齊仁慈地減速,趁等紅燈的空檔抓下杜清零的手,露出她慘灰的臉。
「什、什麼?」噢,好痛!她的側腰和手臂一定又瘀青了。
「我說,那種悶騷型的毒蠍男人外冷內熱,報復心奇重,你最好別沾上人家,不然力齊哥保證你一輩子吃不完兜著走。記得否,怕死的小鬼?」綠燈一亮,車子光速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