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唐瑄
杜清零維持應酬式呆笑,真希望對方能體貼一點自動走開,讓她多吸幾口新鮮空氣好平復造反的腸胃;卻又希望能多聽一點……久違的關東腔……果然呀,他說他是東京人……
陰涼的夜風陣陣襲來,香肩半裸的杜清零打了個寒顫。
她將暖呼呼的披肩抖高一些,下意識想順一順冰川式死氣直長髮,卻忘了昨天某只惡魔假生日之名,不顧病患生死地將她挾持到東區改頭換面。她長及腰的烏溜秀髮被那個笑聲非常詭異的設計師一刀下剪,惡搞兩小時,成了現下這副不到耳垂的蓬鬆卷髮德性。
證明她在那邊生活過的象徵又少去一項,一時間她好惆悵,好像真的一刀兩斷了……臭力齊哥、臭七壯士、臭髮型設計師!她才不要什麼甜甜感覺的髮型來襯托她什麼很清甜的鬼笑容,她……她只想留住一點過往啊……
「女士是日本人嗎?」這位氣韻不俗的淑女粉粉嫩嫩、玲瓏有致的纖軀不高亦不矮矣,長得不頂美但笑起來好甜,小虎牙挺可愛。她像團可口的棉花糖。
對方合宜不下作的眼神兼以謙和不逾矩的口吻,讓杜清零不自覺點了頭,而後駭然僵住——
「零兒,你楞在哪裡幹啥?過來!」
「抱歉,我的男伴在找我了,先失陪。」她怎會承認自己是日本人?別逗了……
杜清零撩起晚禮服自胸下叉開成扇形的曳地長擺,中邪般朝突出於人海之中的壯碩猛男落荒奔去。濃淡有致的櫻紅裙擺在她身後翻飛如浪,風情萬種地,煞是撩人。
「松本,我不是讓你先進去了?」京極御人一腳跨下車,一襲剪裁新穎、線條簡潔的銀灰色西裝搭以冷藍立領襯衫,將他俊雅迫人的身形勾勒得更華貴出眾,也更陰鬱冷酷了。
視覺上的強烈落差害松本助理一時適應不來,不由自主側首望著正踏上會場台階的清甜側影。
京極御人伸手入車內,將一位美得令與會賓客無法順暢呼吸的絕色女子扶出。
「大小姐。」松本助理退立車旁。
今天是首席在台灣的最後一天,也是亞洲經理人年會的最後一天,大小姐奉社長之命早上飛抵台灣陪首席出席這場經理人雲集的重要商宴。
「走吧,松本。」京極御人淡漠地挽起冰川菊,走向小提琴輕揚的山莊。
松本助理得體地保持三步的距離,看著前方出色而登對、一出現就擄掠眾人目光的搶眼男女。
冰川集團上下都有默契,首席娶大小姐只是時間問題,大家早已習慣將他倆視為一體。律己甚嚴的京極首席不僅儀表堂堂,私生活更是無可挑剔,難得他位高權重、年紀又輕,定力卻出人意料的好,從未被不斷送上門的美色誘惑沖昏頭。
人品、能力俱一流的首席絕對是足以匹配大小姐的乘龍佳婿。
若不是對大小姐情有獨鍾、心有所屬,哪個男人權力熏心後能夠不花心?
雖然他不敢斷言首席與大小姐彬彬有禮的相處之道算不算愛情的一種,但追隨首席三年來,他仔細觀察過,發現首席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客氣有禮到稍嫌疏離冷漠。他即使發怒也是和氣有禮,鮮少高聲說話。
也許首席天生性冷,表達感情的方式便也獨樹一幟吧……他常會懷疑首席真的才二十三歲嗎?!怎麼老成得彷若三十二歲……
世界何其大、人性何其雜,有人天生熱情,便有人冷若寒霜,有人少年老成,也就有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他何必少見多怪……
松本助理自我解嘲時發現冰川菊忽在晚宴入口處頓步不前,絕俗的嬌容無端發白。
「大小姐,有事嗎?」
冰川菊面白如雪,慌張失措地扯了扯身畔的冷顏男子。「京、京極大哥,我……我看到一個叛徒了。」
京極御人隨著她顫抖的暗示,向左側那道邊門淡然投去一瞥,優雅身軀驀地一震!他寒瞳倏沉,與那雙睽違四年的眸子在燈火通明處陰冷地久別重逢,兩人各據會場一端,曾經觸手可及的距離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
叛徒明顯著了慌先撇開眼,匆匆逃入會場,手上拉著……一名似笑非笑的魁壯男子。
她連多看他一眼都無法忍受了嗎?慘遭背叛的強烈感受油然而生,再次擊中沒預期到這個的京極御人。
他曾經發誓和她勢不兩立,也自信地以為再見到她時,已經準備好的他絕不會再有同樣的暴烈情緒……京極御人冷笑。情緒是不同了……
因為他現在比四年前更憤怒!
☆☆☆
慘了,他們往這邊來了!
一瞄見某對天成佳偶被五六位紳士打大老遠簇擁而來,今晚神經特別纖細的杜清零放下香檳,掉頭逃入寬闊清幽的中庭花園裡。
芒刺在背,原來是這滋味……這明明叫生不如死嘛,嗚,誰來給她一刀痛快呀……
一整晚像朵高級交際花在賓客之間蹁躚周旋,杜清零嘴角笑僵、耳鳴頭疼、腸胃翻絞……這些都不打緊,最可怕的是她必須設法在不驚動老闆的情況下,避免與某對今晚出盡風頭的絕色情侶同處於一區。
菊和小總管的貴族丰采依舊,登對得像從雜誌封面活生生走出來。
離開快一千五百天了,從與小總管在會場門口不期而遇後,她整個晚上神經兮兮,躲他們都賺來不及,哪有時間近距離、長時間觀察他倆的外貌有無變化……
反正從賓客們騷動的程度和讚歎的次數,男的一定更俊、女的更美,何必看。
杜清零低眸一瞄自己的真絲混雪紡晚禮服。托七壯士暴力鴻福,她今晚的裝扮跟過去截然不同了……
百感交集的杜清零背著手,有一下、沒一下踢著園圃裡的小石頭。
小總管和菊一個二十三、一個二十二了,他們何不快點結婚,省得她……看了心煩……她幹嘛像貓捉老鼠一樣躲來躲去嘛……
好巧呀,她在四年前的生日隔天離開那裡,又在四年後的生日隔天與小總管重逢……一切都是命嗎?
杜清零心生煩躁,一腳將拇指大的鵝卵石踢飛,拋落向三點鐘方向靠音樂廳的偏遠落地窗。被涼風打飛的水綠色簾幔後斜出一隻長腳,踩住那顆彈跳了過去的小石子。
「誰在那裡?」以為這一角只有自己的杜清零嚇了一跳,直覺以日文脫口輕問:「小……小總管,是你嗎?」
「零兒啊!你又在哪裡了?你今天晚上搞什麼鬼嘛!」
「我、我在這邊!」不知被哪一個嚇著,心跳停止的杜清零應完聲回頭,隱身右前方紗幔後方那似曾相識的身影已不在,她緊張的掌心也盜了一堆汗。
那位先生應該不是小總管,行事光明磊落的他喜歡正面衝突,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冷唇譏諷,不會偷偷摸摸窩在那裡不吭聲……
「什麼嘛……」她幹嘛那麼瞭解小總管……
「什麼什麼?」展力齊霍然在杜清零背後出現,將香檳塞給嚇了一跳的她。
「喲喲喲喲,狹路相逢,咱們攀巖奇花又被力齊陷害來參加宴會啦?」另一名體型壯碩不輸給紅毛猩猩的壯漢,笑嘻嘻現身在展力齊的左肩處,驚美地贊呼:「卷髮的零兒有精神也美多了,之前那一頭清純日本妹造型太死,不符合攀巖精髓。」
完蛋了!是攀巖七壯士其中一壯小玄哥,此公不講理的症狀較之力齊哥有過之無不及,也是野蠻狠角色……天要亡她也……
差點忘了七壯士都是有點家底的人,不僅暴力取向的極限運動界,政商界更是活躍。在宴會場合經常偶遇他們幾個,是她台灣生活另一類恐怖惡夢,甩都甩不掉。
自暴自棄一口乾光香檳,杜清零不甘心任人宰割,做困獸之鬥地想從兩座壯觀的喜馬拉雅山中間尋縫闖關。
兩名肌肉猛男相視賊笑,各伸一隻猿臂,輕鬆抵住不自量力的小鬼頭。
「力齊,你告訴她沒?」不懷好意的下巴朝掙脫不開的杜清零一努,心生警覺的她又生腹瀉的衝動了。
「什麼?」天啊,看看他們瞬間光芒萬丈的臉,千萬別告訴她……
「豎尖耳朵聽仔細嘍,噹噹噹噹!我們又找到一處全新刺激、保證沒人知道的秘密新巖場了!」一提及天大地大、舉世歡騰的驚世發現,興奮無比的兩猛男馬上將待宰羔羊圍堵到角落,表情既神秘又神聖地偷偷宣佈:「那邊有一條沒人污染過的山溪,我們七個總共會勘了五次,次次滿意,所以——」
惡夢成真……
「我不去!」受夠的杜清零想都不想,悍然回絕。她不要再掛急診打點滴,雙腿抖得無法走路、全身骨頭酸得像隨時要碳化……總歸一句話:「我拒絕參與和攀巖有關的任何活動!這次你們說什麼都沒用,我——不——去!」外公救她!
「哇——靠!我們天大的秘密只給你那個榮幸分享,你這日本妞態度好差啊……」史前人類禁不起半次拒絕,原始蠻性一古腦爆發。「出言不馴、忘恩負義,還有什麼……幫忙想啊!」側問濃眉笑揚的展力齊。「哦,態度傲慢……口氣猖狂、行為囂張、暴力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