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蘭京
「什麼孿生姊妹呀……又不是雙黃蛋,街上隨便挑挑就碰得到。我看你戲本背太多,腦子有些迷糊了。」
「你聽說過孿生子的習俗嗎?」
小桂幹嘛陰森森的,害她覺得有些涼意。
「一胎雙胞可不是什麼好事,多少有些惡兆的意味在其中。所以,有些地方的習俗是丟一個、留一個,省得一個福分被剖為兩半,孩子會養不大。」
「你、你、你亂講,碩王府裡的大貝勒和二貝勒就是雙生子,他們不也照樣活得好好兒的。」
「可是一個在京為官,一個卻遠戍邊關,符合了一個丟、一個留的狀況。」
「你不要這樣講話,像是什麼……鬼故事似的。」大白天裡密閉的廳堂都變得有些幽暗了。
「通常被丟的那個,都會當做是惡兆的化身,留下的那個就是豐豐富富的福分,所以大家都會略掉那個被丟棄的,不提他、不管他、不認他,當他是完全不存在的。」
齊娃被這話激起了寒顫,不太願意細想這一切和她的人生多麼吻合。
「你都沒想過嗎?一個長相相同的人是多麼難找,四貝勒的人馬為什麼兩、三個月的工夫就追查到你身上來,拉你入府?」
「你會說愈離譜了。」
「事情顯然不單純。」
「也沒那麼複雜吧。」她不喜歡這種圈圈套套的感覺。「不管怎樣,我就只扮元寧格格到十月底為止,下個月就走人。」
「武靈阿貝勒呢?」
齊娃的果決頓時委靡不振。「我、我不是說過了嗎?他認為,我就是,就是元寧格格。」
「我問的是你的看法!他扯他的,難不成你也跟他一起糊塗,真把自己當元寧格格看來?」
她實在很不喜歡小桂的說法,卻發覺自己的沉默不像憤慨,倒像困窘。
「你可別假戲真作了。」他繼續殘忍。齊娃的身子給武靈阿奪去之事,他尚可容忍,畢竟他們這種低賤的百姓沒有清白的權利,可齊娃的心不能也丟給武靈阿!那是他的!「他們那些豪門世家,多得是本錢可以揮霍,可我們沒有。我們一不小心,就什麼都沒了,直直往社會的最底層墮落。」
「我不會是墮落的那一個。我——」
「你已經是了!」他不給錯愕的齊娃任何反駁的空隙。「你用自己的身子來換取榮華富貴,不叫墮落叫什麼?」
她慌亂得不知該看向何處,努力拚湊混雜的思緒。「我才……我從來沒有這念頭,我也不希罕什麼榮華富貴……」
「誰會相信你的狡辯?我都不信了,你以為武靈阿貝勒會信?」
我不相信你。
武靈阿曾當著她面說的這句話,狂悍地在她腦中震盪。他不相信她,而且始終擺明著這立場,卻在佔有她的身子後再也不提這話。這能代表他就此相信她絕無攀權附勢的邪念嗎?不見得,他只是沒再把他的不信任說出口而已。
「我不管他信不信我,或……對我有什麼其它的看法,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性嗎?」
「例如?」
她無言以對,卻紅透了臉。
小桂冷哼。「你以為他那種男人會對你這種女人動感情嗎?」
「我只是說,或許會有這、這種可能性。」
「就算那樣,他喜歡的人也不見得就會是你。你自己說說看,你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嗎?」
她給小桂這一問,忽然沒來由地恐慌起來。是啊,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我從他侍女那裡串到另一項重要消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底牌亮出來,早早教她死心!「武靈阿貝勒的舅父一家,已經在私下準備他和千佳郡主的婚事。」
齊娃當頭被潑了整桶冷水似的,愕然凝住。
他和千佳郡主?怎麼可能?
「千佳郡主是他舅父的掌上明珠,他們表兄妹倆又門當戶對,是元寧格格以外的最佳人選。」
胡說!若真有這種事,她怎會完全看不出來?她……多少也算挺瞭解武靈阿的。
「武靈阿貝勒的母系家族那方,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似乎早就看守你是冒牌貨,也根本不認為元寧格格會有被找回的一天。所以她和武靈阿貝勒的婚約,形同虛設,不會有成親的那天。」
「但也不見得這個新娘人選就會由千佳郡主頂替。」她虛弱地頑固抗辯。「因為……根本看不出他對千佳郡主有意思嘛,加上這事他又還沒親口同意……」
「他也沒有反對。」小桂凌厲反擊。「況且他在王爺、福晉心中向來是個孤僻卻聽話的兒子,父母之命,他哪會反對!」
話是沒錯,但她認為情況一定不會如此,一定不會!可是,她也找不到理由證明她的堅持是正確的……
「承認吧,齊娃,你在他眼裡根本算不了什麼,只是個床上的玩伴罷了。」
她才不這麼認為,她也不接受這麼廉價的角色。式靈阿對她,有可能是真心的!
「你為什麼還看不出你在他心中份量有多輕?」小桂轉而苦口婆心起來。「這府裡的人都知道他隨皇上秋圍狩獵去了,為什麼唯獨你,他交代都不交代一聲?」
「因為、因為他……」
「不是因為他怎麼樣,而是因為你。」他打斷齊娃企圖圓場的機會。「貝勒爺出外辦事,有必要特地告知下人一聲嗎?」
齊娃僵住。
「為什麼他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他的行蹤,他卻什麼也沒跟你說過?」小桂故意放她好長一段時間沉默思索,而後假意長歎。「你還在這裡天天苦等什麼?你跟那些在小跨院裡等他寵幸的侍寢們又有什麼差別?」
齊娃靜靜的,沒有什麼反應或表情,有如神遊太虛,只留著空殼在這裡。小桂也不動聲色,以狩獵的眼神盯著她的側面。
「武靈阿真的決定改和千佳郡主成親嗎?」
「至少他們已經交換庚帖了。」
聽得這句,齊娃已不再多做任何表示,寂然起身,毫不猶豫地回她的居處去。
已經交換彼此的八字了……這婚事,哪還會有轉圈餘地?
「寧寧,你這是做什麼?」碩福晉沒想到一踏進齊娃暫居的瑞雲閣,就看到她正收拾細軟的景象。
「我想,我該回去了。」
「我不是說了嗎?病沒養好前,你哪也不去。」她悠悠笑著按手在齊娃冰涼的柔手上。
「我已經全好了。」
「你這孩子。」福晉當她是在使性子似地假作訓斥,彎著美眸朝她連連甩著食指。「既然你身子好多了,就到我那兒去,陪我聊聊。我叫小廚房準備了火鍋,還有又酥又脆的烤鵝和酸奶,都是你愛吃的。」
她不想去,只想盡快遠離。可是辜負她一片真心的是武靈阿,不是碩福晉,她不能把情緒發洩在一直對她很好的人身上。
溫馨而熱呼的午後火鍋小宴,有碩福晉的熱情與疼惜,有大少奶奶和寶欽少爺的溫柔話題及和煦笑語,但沒有一樣點亮得了她鬱鬱寡歡的容顏。
地努力適時牽起嘴角,想辦法聽進這些友善的字句。但……不曉得自己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她很難對外界的一切產生任何反應。
寧寧,來吃片山雞肉。
好。
元寧,喜歡昨兒個我們點的那齣戲嗎?
喜歡。
今年天冷得好早,還沒冬至就得生白爐子取暖了。
是啊。
眾人的笑語,為什麼聽來這麼遠?連她自己不知所云的流利回應,也感覺好遠。恍惚中,倏地一句耳語極親近、極清晰、極具震撼地傳入她靈魂裡——
「武靈阿今天就會回京返家。」
聽見她一直躲避的那個名字,被壓抑住的情緒差點翻湧上來。
「他回不回來,已經不關我的事……」
「怎麼,他不回來時你天天追問,他一回來你反倒冷淡起來?」碩福晉笑得眉眼彎彎,實在喜愛孩子們為情彆扭的神態。
不行,她絕不能在他們面前落淚,不能再引發任何關切。
「對不起,我先離席了。」她果決起身。
「寧寧?」
「謝謝福晉您這段日子的照料,我才能這麼快康復。既然我身體沒事,也不好……再多打擾,就此告辭。」
「你不等著見見武靈阿嗎?」
她倔著溫弱的小臉,把顫抖的下唇緊緊咬在齒內。「對不起。」
「寧寧!」
齊娃丟下一屋子人的錯愕呼喚,旋身奔離。
這裡不是她該存在的世界,那就別留下太多人情牽絆。要割捨,就一起統統割斷,不要拖泥帶水的,最後傷到了始終關愛她的人們。
「齊娃?」候在遠方庭角的小桂愕然追上來。「怎麼樣?」
「我們走吧。」
看她勇往正院方向前行的快步,他忍不住興奮地試探一下。「回四貝勒府邸,還是直接回小豆腐池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