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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綠痕

    「回答我。」

    「沒有!」他飛快地否認,怎麼也不願意去承認。

    殞星失望地看著他倔強的眼眸,在失落得不再抱有一絲希冀之餘,他敏銳的雙耳聽見鬼差追索的腳步再度靠近了,這讓他不禁懷疑,不只是在這又大又濃的雲霧,為什麼無論他在任何地方,鬼差總是能夠找到他?

    越想越是起疑的他低首看著自己,胸口,佩戴著一塊顏色清澈澄明的玉珮,這塊玉,是他離開陰間時鬼後贈給他的,他拿起那塊玉湊至鼻尖前嗅了嗅,在那上頭,他嗅到了血的味道,頓時,他總算是恍然大悟。

    原來鬼後給他配戴的這塊玉,並不是什麼讓他在陽間時鎮魂之玉,而是塊招鬼之玉,同時也是殺他的利器,鬼後根本就不想讓他留在陽間和回到陰間,她是想在事成之後就讓鬼差吃掉他,使他……魂飛魄散。

    他連忙扯下了胸前的招鬼之玉,在想扔棄之時,他忽地瞥了眼前的翟慶一眼。

    「殞星?」震玉不解地看他在翟慶舉劍刺向他前,飛快地點了翟慶的穴,並把那塊玉掛在翟慶的頸間。

    「你不殺我?」翟慶站在原地緊閉著眼,在等待了半天後卻沒等到他的殺意,不禁納悶地張大了跟。

    殞星直視著他胸前之玉,「沒有必要。」他不是陰羅殿裡的判官,翟慶的罪,就讓他人來定好了,或許讓翟慶落到那些鬼差的手裡,也算是一種扯平的手段吧。

    「你呢?」以為他膽怯的翟慶,哼了哼口氣後,調首看向震玉,「你不是恨不能殺了我以祭你的親人嗎?」

    她當然想,她恨不得這一日能夠早日到來。

    震玉木然地看著他已是處於頹勢劣,卻仍然不改張狂的臉龐。在她的腦海裡,竄過許許多多他所曾對她做過的事和所帶來的怨恨,但當殞星的冷度透過彼此緊握的掌心傳來時,她卻驀地雲破影開地看清了眼前這些上演的一幕幕愛恨恩怨。

    倘若,她仍執著於要親自報仇雪恨,執意再讓仇恨蒙蔽了雙眼,那麼,當她殺了翟慶之後,她的心頭就會好受了點嗎?就像藏冬所說的,她的親人就會因此而復生嗎?不會的,以恨制恨,原本就是個下下策,原本就是兩方皆輸的奕局,她不會因此而得到,相反的,她只會因此而失去。想想殞星,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把仇恨放下?花了多少的時間才讓自己走出過往的陰霾?她若是此時不與他一般,刻意對自己放水,放開仇恨饒自己一馬,那麼,失去了翟慶之恨後,她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一旦失去了追尋的目標後,她又將怎麼看待自己一身被染紅的血腥?她既提得起,也就放得下。

    「不了。」震玉平靜地朝他搖首,「我不想和你一樣負疚廿年仍得不到平靜。」

    「你們……」

    「我的罪,我已經不再逃避也償過代價了。」在鬼差趕至之前,殞星牽起震玉的手轉身對立在原地的翟慶再看一眼,「現在,你的罪,要由你自己來面對。」

    「怎麼面對?」因他的冷靜、因他的安詳,驟感不對的翟慶,冷汗不由自主地自兩際冒出。

    雲霧忽地自四處散去,似乎,暗地裡的鬼差都嗅到招鬼之玉的味道了,草叢沙沙的搖動聲響,顯示著有鬼差們正逐漸接近中。

    翟慶終於發覺不對勁之處,「什麼東西來了?」

    殞星並沒有回答,急急帶著震玉想離往這片草原,先至燕吹笛的宅中避禍。

    忽地陰風一起,刮落了草原中中方冒出的新葉,綠映滿地,抬首一看,只見遠在西天的夕照已只剩殘霞仍在山頭盡處掙扎,黑夜的夜麾,眼看就即將掩蓋大地。

    冷意直自腳底竄上翟慶的背脊,風勢刮得逐漸變得猛烈,令他更加覺得毛骨悚然,嘶嘯的狂風中,好像那些被他害了的數千、上萬條死不瞑目,不肯投胎轉世的陰魂都在大聲地呼恨喊冤,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渺渺綽綽的鬼影在草原中搖曳,彷彿都在訴說著……

    找到了!找到了!

    在人間徘徊那麼久,他們終於找到兇手了!

    在數道鬼影出現在草原上時,恐懼壓縮緊窒在翟慶的喉際,他微弱地呼救。

    「回來……別丟下我……」

    殞星沒有回首,腳下步子一步也不敢稍停地在草原上飛躍著。

    「殺了我!」他驚恐至極地放聲大叫,「回來殺了我!」

    在聽見翟慶的嘶吼聲時,身在殞星懷中的震玉忍不住抱緊了殞星的胸膛,感受到她的顫意,他用力回抱住她,在淒惻的風音中,一同離開他們的仇恨,永不再回首顧看。

    第九章

    「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一同坐在草原上欣賞落日的餘輝,當清爽的微風拂過面頰時,震玉凝望著一片閃閃似金的草原這麼對殞星說。

    殞星偏過頭來,「離開這裡?」

    「對。」震玉的唇畔勾起一抹笑靨,「我們離開這裡,忘掉讓你心痛的大漠,也忘掉讓我傷懷的京兆,我們一塊走得遠遠的。」無論是回憶中的大漠裡和無情的人間,他們都待不下去,也不是他應該停留的地方。

    他問得很猶豫,「我……能陪你去嗎?」

    「去吧。」身後忽然有人這麼代他應著。

    他們一同回過頭來,就見懶懶倚在宅旁大樹邊的藏冬,一口吐掉口中的青草,撩起了長衫朝他們走來。

    「去吧,有事,我會擔待。」他來到他們的身邊與他們一同坐下。

    殞星挑高了眉,「你能讓我留在陽間?」即使他是山神,但他怎可能讓人起死回生或是讓鬼魂停留在陽間?

    「可以啊。」藏冬大咧咧地點點頭,自袖中掏出一隻精緻的繡袋扔給他,「喏,吃了它。」

    「這是什麼?」殞星不明所以地打開繡袋,就見裡頭擺了一顆色澤晶瑩剔透,看似一顆透明小珠子的東西。

    「佛心舍利。」

    「舍利?」震玉與殞星同聲訝問,兩雙眼齊定在藏冬的身上不動。

    欣賞著夕陽藏冬回首笑看著他們,「只要吃了它,你便可以繼續停留在人間,或是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你怎會有這東西?」震玉怎麼也想不出這個老是出人意表的山神,怎麼老是有那麼多意外可以給他們。

    「這是百年前一個朋友留給我的。」他的眼中浮上了一抹回憶,但他很快地就壓下它,「除了這顆舍利外,世上還有七顆,不過呢,其他七顆全都被皇甫遲給搜括走了,所以你可要珍惜一點吃。」

    殞星難以置信地看著掌中的舍利,「吃了它後,我就真的能想上哪就上哪?」

    他不滿地揚揚眉,「你信不過我?」嘖,怎麼每次他說的話都會被人打折扣?

    「不是……」殞星連忙向他搖首,「那鬼後呢?緝拿我的鬼差不會死心的。」藏冬忘了嗎?他身後還有數之不盡的鬼差在追索他。

    「那個就交給老燕了。」被晚風吹得舒適欲睡的他往身後的草地一躺,壞心眼地把責任也推給好友一點。

    「他?」說起燕吹笛,充其量,不過也只是個習法修術之人,他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盡退鬼差?

    藏冬笑得可開心了,「別看他只是個凡人,他這個人,辦不到的事還真的不多。」在人界這一界,他最看好的可不是功力高深老成的皇甫遲,或是天資是萬中選一的軒轅岳,而是這個足以與師尊媲敵,上天千萬中選一的能者燕吹笛。

    震玉同意地頷首,「我相信。」光看他能把快消失的殞星救回人世,她相信真正的燕吹笛,一定不只是表面上看來的那麼一回事。

    「說吧,你們要上哪?」藏冬兩手一拍,期待地看著殞星,對於這個讓他選擇的答案很感興趣。

    殞星微微回首看了宅子一眼,繼而轉身告訴他。

    「我們不留在陽間,也不回陰間。」在他的臉龐上,有著前所未有的鬆弛笑意,「我們要去陰陽交界之處,在那裡,我們再也不必為了仇恨或是陰陽之事苦惱。」

    藏冬彈彈指,「好地方。」

    「對於你幫我們做的一切……謝謝你。」震玉拉著殞星,一同起身向他鞠首,再轉看向躲在遠處偷看的燕吹笛,「同時,也謝謝你。」

    「別客氣。」藏冬大方朝他們揮揮手,「快走吧。」

    在他們一同邁開了腳步朝前方前進時,燕吹笛一口氣躍藏冬的身旁,一語不發地目送著他們。

    藏冬心底有數地瞄了他一眼,「是你指點他們該去哪裡的?」

    那個殞星可還沒有聰明到,會想去陰陽交界處那個三不管地帶,這八成是有高人在後頭指點的。

    燕吹笛嗤之以鼻地調過頭,「我有這麼好心嗎?」

    「沒有嗎?」死愛面子的小頑固。

    「哼。」他衣袖一翻轉身離去,飄飄的衣袂,在風中迎風招展,宛如一雙羽翅。

    在燕吹笛返回宅子後,藏冬靜立在草原上,靜靜目送他們倆往西方的方向離開,鮮紅的夕照餘輝,在草原上將震玉的身影拉得……悠悠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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