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蔡小雀
嫵紅低下了頭,硬著聲道:「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早就不想待在這裡了。」
他現在已經全好了,不需要她了,再說他那位春天的洛神不也暗示連連,時時都想要取代她的位子過來照顧他,就讓他們兩個去卿卿我我好了,她才沒有那個興致看他們眉來眼去。
在公司裡兩個你儂我儂就罷了,每晚還假談公事之名,來個電話熱線情話綿綿,肉不肉麻啊?
嫵紅起身拉過行李箱,「請你出去,我要整理行李了。」
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說走就走?
「隨便你!」何人氣呼呼地扭頭就走。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嫵紅手上的動作倏然僵住了,眼眶的熱意悄悄聚攏,凝聚成了一顆剔透的淚珠。
「笨蛋,大笨蛋。」她低垂粉頸,烏黑的鬈發滑落肩頭,掩住了悲傷的小臉。
淚水如斷了線的水晶珠,顆顆滾落。
***
星期天下午三點整,嫵紅拖著沉重的腳步和行李箱回到了家。
家還是家,窄小而溫暖,但是她為什麼覺得有點不一樣了呢?她聽著外頭來來往往的車聲,突然強烈地想念起陽明山上的寧靜,從她的「臥房」窗戶看出去,綠色的天然景致何等清新宜人?
還有他與她相陪伴的每一個夜晚,那些看HBO的日子……
嫵紅甩了甩頭,試圖揮去那些不該再想起的美好記憶。
他們只是病人和看護的關係,就算曾有過相濡以沫的親密時分,可是一旦現實來臨,他們只不過是一對敵人,天生的敵手,注定要兩忘於江湖。
何況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還是美麗的春天的洛神。
有了那麼美的女朋友,哪還有興致去看別的女孩子呢?
嫵紅歎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把行李箱拖回臥房,一一收拾妥當放回衣櫃裡。
她還有三天的假期,三天能做一些平常想做卻沒時間做的事,例如她不是一直想到高雄的美術館去參觀張大千的荷畫展出嗎?
不過在這之前,她要先把銀行存款領出來,去繳清修車的帳單後再上路。
她的確需要遠離台北,好好地散個心了。
或許當她回來後,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麼兩樣,沒有奇怪的心痛,腦海裡也沒有那個惹人心煩的影子縈繞。
嫵紅拉出個尼泊爾小背包,塞了幾件衣裳和盥洗用具進去,對了,還得去便利商店買一份高雄地圖。
對於一出門就迷路的她,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可是她已經完全豁出去了。
原本她還想一個人到巴黎旅行的,不是嗎?現在不過是在台灣本島,能迷路到哪裡去?
再怎麼跑也跑不出這個島啊!
嫵紅一揚下巴,「走羅!」
第八章
何人坐在書房裡,香濃的咖啡根本引不起他絲毫的興趣,手上的工作更令他無聊到幾乎打起呵欠。
星期日的午後,嫵紅離開了,他卻還在這裡加班處理公事。
他原以為自己的定力很好,雖然早上和她爭執過後,還是可以硬著心腸聽她坐上計程車離開的聲音,他眼也不眨一下。
可是時光一點一滴流逝,寂靜而沉重地寸寸凌遲著他的腦子和心思,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公文越來越教他不耐煩起來。
他再也忍不住了,躁鬱地站了起來在地毯上來回踱步,黑髮微亂、俊眸陰鷙,窗外明亮的太陽看在他眼裡分外刺眼。
「這是什麼鬼天氣?」
都已經近中秋了,不是嗎?為什麼秋陽艷熾高張,一點都沒有稍稍涼爽的意願?
都是因為該死的天氣,才會讓他的腦子和心像打結了一樣,壅塞成一團。
突然,桌上的電話響起,他飛快地撲過去拿起。
「我是艾何人。」他心狂跳了跳。
「何人,我現在在門口,有沒有空出來喝杯茶?」春宓優雅笑晤白話筒裡傳來。
何人疾跳的心陡然恢復正常,他意興闌珊地道:「春宓,是你……不了,我還有公事要處理。」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今天是星期天,你也該出門走走,還是你的小看護不准你出門?」春宓掩不住酸溜溜地道。
他驀地一震,像是要急於否認什麼似的,急急道:「跟她有什麼關係?你說你就在門口?等我一分鐘。」
他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似的拉開抽屜,取出跑車鑰匙,剛好可以讓春宓載他去取車子。
他為什麼要被那個惹禍精影響,悶在家中生氣?她對他的影響力還沒有這麼大……該死的,她根本就不該對他有什麼影響!
「一定是我太無聊的緣故。」他咬牙切齒的低咒。
春宓幽默可人,體貼入微,會是一個很好的佳期良伴,至於那個惹禍精……越早離開他越是順心。
走出大門,斜倚在紅色轎車旁的春宓一身酒紅色洋裝,雪白的頸項上還戴了一串珍珠項鏈,俏麗的短髮底下是風情萬種的容顏,正對他散發著迷人的笑容。
何人悶悶地發現自己竟對這「美景」視若無睹,他勉強露出一抹微笑的走向她。
***
有什麼事情是比迷路還要悲慘的嗎?
有,那就是迷路之後發現自己又從改變的路線再度迷路了一次!
嫵紅坐火車是要到高雄,卻糊里糊塗提早在台中下了車,後來想乾脆就在台中美術館逛逛好了,卻發現自己坐上公車後,車子竟然往郊外越開越遠。
一直到車上只剩下公車司機,兩位手抓著土雞、牙不關風的老婆婆和她,嫵紅才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阿嬤,這台車是要到兜位?」嫵紅戰戰兢兢的問著前座的老阿嬤。
老阿嬤轉過頭來,皺紋滿臉的漾開一朵可愛的笑容,「胃喔?不會啦,我的胃已經不會痛了啦,多謝你喔,水查某囡仔!」
「阿嬤,不是啦,我是說你坐這台車是要到哪裡?」
「噢,當然是要回阮叨啊!」
哇咧!
「我知道你要回家,是說你家抵兜位?」她努力振作精神,繼續奮戰。
「阮叨抵那巷子口頭一間就是了,紅瓦厝,小姐有閒來去給我們請啦,阮孫生作真緣投喔!」老阿嬤笑得好不開心。
顯然是對白嫩嫩又可愛的嫵紅大有好感,迫不及待想要牽紅線拐孫媳婦了。
另外一個老阿嬤看起來和她是鄰居,也興匆匆地道:「小姐,她阿孫仔真正古意,不呷煙、不呷酒,在農會上班喔,你一定會甲意的。」
老阿嬤的熱情和親切溫暖了嫵紅一路上惶惶的心,雖然對答半天還是問不到她要的答案,但卻令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她忍不住笑了,露出甜甜的笑靨,阿嬤們看得目不轉睛。
「小姐,你笑起來真正水喔!」
「金釵啊,你叨的阿貴好福氣喔,若可以娶到這個水姑娘我看全在的人都會羨慕到流口水啦!」另一個老阿嬤歎了一口氣,「若不是我那些阿孫仔都娶了,我也想要這個做孫媳婦。」
金釵老阿嬤越想越可行,索性轉了過來趴在椅背上,握著她的手不放,「水查某因仔,你今年幾歲啊?」
「我二十四。」啊,好像越來越像一回事了。嫵紅吐了吐舌。
「你結婚了沒?」老阿嬤笑瞇了眼,心底盤算著孫子阿貴二十六歲,恰恰差兩歲,真是速配。
「我……」為免讓老阿嬤們期望大失望也大,嫵紅硬著頭皮道:「有……有未婚夫了。」
「啊!」兩位老阿嬤哀得驚天動地,失望得不得了。
「金釵啊,果然啦,阿娘仔生水在人家家裡,咱們動作又太慢了。」另一個老阿嬤搖頭歎氣。
金釵老阿嬤也歎氣,依依不捨地道:「已經有人家了喔?唉,是阮阿貴仔沒福氣。」
「阿嬤,你不要難過,我相信你孫子是個很好的少年人,一定會娶到一個好老婆的。」嫵紅安慰她。
金釵老阿嬤被她的甜美迷得七葷八素,滿心說不出的歡喜,「哎呀,真是古錐又得人疼,啊要不你來給阿嬤做孫女兒好不好?」
「阿嬤,我也很想啊,你這麼好……」
記憶中的爺爺、奶奶在她們很小的時候就回天堂去了,爸爸、媽媽和乾爸爸雖然很疼她們,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位老人家一樣熱情而坦率,天真可愛到這種地步,這種阿嬤級的關愛果然和父母輩的關愛是不太一樣的。
「如果你不棄嫌的話,給阿嬤做乾孫女兒好不好?」
「金釵啊,你這樣太自私了,我也要認孫女兒,我看到的人嘛是有份古錐。」
「寶釵,你跟我搶什麼,你叨的查某孫不是十幾個嗎?又來跟我搶!」
「我那些查某孫個個不聽話,哪像這個小姐這麼古錐又肯理老人家?」
眼看兩個老阿嬤快要吵起來,連她們腳邊被紅繩子綁住雙腳的雞也用嘴斗來戳去的,好像迫不及待要為主人爭個高下。
「阿嬤,別吵架了,那我都認你們做干阿嬤好了。」
兩個原本快要翻臉的老阿嬤不約而同看過來,又驚又喜,「好哇、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