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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露露

    因此,她也習慣於逃避,逃避他若有似無的等待,逃避他欲言又止的守候,卻無法逃避自己對他戒不掉的依賴。

    瞧見他的眼神有點朦朧,她心裡微微一驚,連忙將話題岔開,「小新,我爸媽過兩天會上台北來看我,他們一直念著老是讓你照顧我很不好意思,說要請你吃頓飯……」

    「伯父伯母要來?」他有點訝異。

    他知道詠音的父母在退休後,便與幾名當年一同打拚事業的老友,隱居似地住到中部的一座山裡,幾個老人家過著山居的樸實日子,很是悠然自得。

    不過,在山中享受逍遙生活的同時,自然也有一些不便,例如──交通。

    下山到最近的都市即使一切順利,也得足足開上三個多小時的車,更甭提那震得人骨頭都快散了的顛簸道路了。

    所以,若非有要事,他們幾乎是不會下山的。

    「嗯。」於詠音輕輕地應了一聲。

    「就為了請我吃飯?!不用這麼麻煩了,還跟我客氣什麼呢?」他隱約猜到他們此番前來的目的,絕對不僅僅如此而已。

    「其實,他們也不只是為了謝謝你照顧我啦!」她抿著粉紅色的唇瓣,似乎在考慮著接下來的措辭,卻仍是顯得有些結結巴巴,「他們說、他們說……說我都這麼老了,連個男朋友也沒有,我爸有個朋友的兒子也在台北工作,想介紹給我認識,大家交個朋友,也許……」

    不知為什麼,她很自動的隱瞞了那個讓她答應相親的怪夢,這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有所掩藏。

    於爸要介紹朋友的兒子給音音認識……

    盧湛新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將她所說的話咀嚼消化。

    天啊!這不就是所謂的「相親」嗎?

    他不敢相信,像她這樣的女性,竟然會因為年齡的壓力,而屈就於古老的婚姻方式!

    更何況,她才不過三十一歲,怎麼能算老?]

    這個年紀還沒有結婚的女性多不勝數,她怎可以如此草率的隨便找個人嫁了?

    難道她不知道,他這麼多年來不曾交過任何一個女朋友,只是為了要等候她的停泊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有著莫名的氣惱。

    於詠音被他的眼神逼視得有些手足無措,心虛地說:「我媽說……我都三十一歲,也不年輕了,是該……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雖然我一直都覺得我還很年輕,可是……聽我媽這一說,我就……就……你知道的嘛……」

    其實,她向來都覺得自己還很年輕,若不是經母親這麼「提醒」,她還真沒發現自己一晃眼,便過了一般人眼中的適婚年齡,堂堂步入三字頭的老女人行列,甚至是在母親配對數據庫中被歸類為急件的檔案。

    他腦中一片空白,思緒像團糾結的毛線球。

    於詠音抬起頭來看著他,像只祈求主人愛憐的小貓,小心翼翼地問:「那天,你會不會來?」

    呵,她竟然要求他出席她的相親,他該以什麼身份出現?

    她的兄長?還是她的「姊妹淘」?

    像極了三流電影裡的荒謬劇情,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一顆心猛然地抽搐,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知道,他想做的不只是她的姊妹淘而已。

    「小新,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她彷彿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痛苦,眉宇間釋放出與二十三年前的那天相同的不忍。

    看見她這樣的眼神,他幾乎要禁不住地答應她的要求。

    可他沒有,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問道,「什麼時候?我要看看公司走不走得開才行。」

    「下星期一中午十二點,在我們常去的那家川菜館。」她滿是期待的望著他,若有他的陪伴,她會比較安心的。

    「下星期一中午……」

    他心裡掙扎著,他怎能陪著自己所愛的人去相親呢?可是,他又忍不住的想知道能與她相親的幸運兒,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躊躇了會兒,還是退縮了。「對不起,我那天剛好要和公司的總經理去應酬,可能去不了了。」他撒謊,這是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對她說謊。

    詠音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帶著深深的無奈與惋惜,「我真的好希望你能陪我去唷……」

    「真的很抱歉。」他頓了一下,才忍著痛苦說出言不由衷的祝福話語:「希望這次的相親會有好消息。」

    「謝謝。」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們均是默然不語,走在寂靜的小巷道,淒冷的街燈將兩人身後的影子拉得很細、很長,像兩段平行的鐵軌,永遠等不到交會的時分……

    ***

    「要命羅!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小男孩抱著頭,沉痛地縮在兩膝之間。

    小女孩也哭喪著臉,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口中喃喃念著:「慘慘慘,社會寫實大慘案……」

    「這下怎麼辦?媽咪居然要跟另一個男人相親了,這不等於是判我死刑嗎?」男孩歪著一張嘴,兩眼無神,像個患了絕症的病人。

    「不只是你,是『我們』。」女孩在一旁提醒著。

    男孩突然轉身,咬牙切齒地睨著女孩,「你還敢說,看你那場夢是怎麼演的,現在可好了,媽咪竟然誤會那個叫什麼閎的會是我們的爸比,還叫我們真正的爸比陪她去相親,這件事若傳回天堂,我不被那群死黨笑掉翅膀才怪呢!」

    「事情也不能全怪我啊!我是完全照著劇本演的,誰知道外婆會心血來潮,找個阿貓阿狗來和媽咪相親。」小女孩又在一旁裝無辜。

    「若真是個阿貓阿狗就好辦了,偏偏是外婆老鄰居的兒子,而且還是喝了洋墨水的博士……唉!我看老爸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唉!我們也凶多吉少了!」

    忽然間,男孩像是想起什麼事來,忙向女孩伸出右手,「拿來!」

    「什麼拿來?」女孩滿臉的不解,「我又沒欠你錢。」

    「不是錢啦!把小丘借你的弓箭拿出來!」

    「什麼……什麼小丘的箭?」女孩忘了有這回事了。

    「就是上次要你去借的那個箭啊!」男孩不耐煩的加大了音量。

    她睜大了眼睛,「喔……可是,那樣就犯規了啊!被上帝知道要挨罰的。」

    「就算是犯規,我也不要回去讓那些人當笑話!趁半夜偷偷地去射媽咪一箭,即使上帝知道了,頂多罰我出生後三年不能講話罷了!」男孩又把手伸長了些,「快!拿來!」

    女孩臉上開始出現不自然的窘態,「那個箭……那個箭……」

    「怎麼?你不會告訴我說你沒有吧!」

    「嘻嘻……你好聰明,被你猜到了,我上次回去只忙著拍片,忘記借了。」女孩一看抵賴不過,只好用傻笑來代替。

    此話一出,男孩整張臉垮了下來,他高高的舉起手來,在半空中停頓了一會兒,望著女孩那張嬌憨的臉龐,最後只能頹然的用兩手遮住自己的臉,幾乎是用哀嚎的聲音吼著:

    「完了!一切都完了!這個工作沒做好,上帝一定會沒收我頭上的光環,叫我掃一千年的廁所……」

    女孩看到男孩這樣,心中也覺過意不去,忙走過去拍拍男孩的肩,低聲的安慰他:「別這樣嘛!要掃也是我陪你一起掃,又不是你一個人去掃。」

    「這就是我痛苦的原因啊!」男孩苦著一張臉,「本想說和你當兄妹,我自認倒霉,反正捱個幾十年一下子就過了,現在一想到要和你一起掃一千年的廁所,怎麼能叫我不難過呢?我歹命啊……金歹命啊……」男孩不停的自怨自歎。

    這次換女孩光火了,她怒氣沖沖的噘著嘴,目光如炬的瞪著男孩,「死老頭,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喔!人家好心的安慰你,你竟給我說這種話!小心我把你頭上的光環拿來當甜甜圈吃掉!」

    「唉!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呢?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女孩生氣的側過臉,不理男孩,兩人一時都默然無語。

    過了良久,女孩才又回過頭來,用著商量的語氣問:「喂!要不然這樣吧!我們到出生登記處那裡,把爸比的名字改成那個什麼閎的,你看怎樣?」

    「這招我也想過了,可是上次我隔壁阿光預訂的父親移情別戀,害他的媽咪換了別人,他想偷偷找出生登記處的人去改,結果上帝派了另一個天使接他的位置,還罰他去掃兩千年的廁所。」

    「嗄!這麼可怕!那我看還是算了吧!」一聽到要掃兩千年的廁所,女孩嚇得連舌頭都伸出來了。

    男孩沉思了半晌,才又抬起頭來,「我想我們還有一絲機會,雖然媽咪誤解了你的意思,但我看爸比還是沒放棄媽咪,這次我們從爸比那裡下手。」

    「怎麼下手?」

    男孩目光灼灼的望著女孩,半命令半請求的說道:「我看還是要你出馬了,你去爸比夢裡給他鼓勵一下,我想他一定會再提起勇氣去追媽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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