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連亞麗
「幼宜,你看著我!」墨非雙手握著她的肩頭試著將她搖醒。
幼宜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因哭泣而腫脹的雙眼張開了一道小縫……怎麼她的房間裡多了這麼多人?她怎麼也想像不到墨非會出現在這兒……
還有信萍和費先生……
當然,她也沒漏掉那個站在墨非後頭,頂著發卷、穿著睡衣、一臉氣呼呼的房東太太……
※※※
「我……」
「你閉嘴!」墨非的臉色依舊鐵青。
幼宜不能接受墨非竟然叫她閉嘴。
明明是他踢破了門,闖入她的住所,還害她和信萍被房東太太趕出來,他居然還一臉火氣的叫她閉嘴。
「你……」車子因為紅燈而停下,幼宜想也不想的就要推開車門下車。
哪知墨非按下了自動鈕,卡的一聲門鎖全鎖上,並踩下油門啟動車子。
「停車!」幼宜發現自己被鎖在車裡。
「你所有的家當都在車上,我可不想再幫你搬一次。」
這個墨非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那種單身女子公寓原本就不歡迎男客,是他妨礙安寧,引起房東太太的注意,還毀損房門,讓房東太太抓狂,才害她在大半夜裡被人趕出來,難道他不知道那是他的錯嗎?
「我不用你搬,你停車!」
做人絕不能讓人看不起!幼宜明知半夜三更無處可去,尤其是帶著一大堆家當,但是寧願坐上賊車,她也不要再跟這個怪男人在一起。
車子突然緊急煞車,她差點往擋風玻璃撞去,此時車門鎖卡的一聲打開了,幼宜想也不想的就推開車門,懷著士可殺不可辱的心情,踩著拖鞋就下車了,她從來都不曾如此衝動過,但是打從她自毀前程之後,很多舊包袱她都可以拋開了。
反正從今以後她已不再是以前的薛幼宜,她的人生已經改變了,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還在氣頭上,哪知才一下車,都還來不及打開後車門搬自己的行李,墨非的車子竟然就揚長而去。
半夜三更,她穿著拖鞋和睡衣,外頭只裹著一件大衣,竟然就這麼被墨非丟在只有攝氏十度冷冷的台北街頭。
幼宜在街上站了五分鐘左右,開始覺得手腳僵冷,才緩緩的走到騎樓下,但還是不敢相信墨非真的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她摸了摸口袋,裡頭只有兩塊錢,而她不記得信萍的電話號碼,因為兩個人同住一問公寓,每天晚上都見得著面,平日也沒什麼非聯絡不可的事情,她當然不會想到要去記住信萍的電話號碼,但此時除了信萍她還能找誰?她更不可能打給文德或藝玲,他們兩個背叛了她……
幼宜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連和自己唯一有過最親密接觸的男子,都當街丟下她揚長而去,讓她就這麼凍在大街上……手腳都是冰涼的,只有眼眶和鼻子在發著熱。
幼宜開始想念起在南部的家人,她不該一個人跑到台北生活的,如果她念完大學就回鄉下去,也不會搞成這樣,一心一意的想等文德有好的發展,兩個人可以共組家庭,結果什麼都沒了,連人都賠給了那個壞脾氣的墨非,現在墨非又「如她所願」的把她扔在街上……
怎麼辦?快想想辦法!
她擦掉奪眶而出的眼淚,試著讓自己堅強一點,但她只剩下兩塊錢,難不成要打電話回鄉下求救嗎?遠水救不了近火的……
不不不!得自力救濟才行,她努力認出四周的地標,遠遠便望見前方那棟大樓,那棟獨特的大樓她去過兩次,是墨非的住處。
即便心裡百感交集,但她終究還是得去討回自己的東西吧?在這大半夜裡,她除了靠自己以外還能怎麼樣,墨非不可能不把東西還她吧?幼宜一步步朝大樓走去。冬夜裡寒風刺骨,加上衣著單薄冷得她直打顫,心裡的憤恨更是難以言喻,一切都是墨非的錯,他竟然還有臉對她凶。
更讓幼宜生氣的是,吵著要下車的正好是她自己!
難道他的語氣不能好一點嗎?為什麼電視上那些溫柔體貼的男主角都不會出現在她的現實生活裡,反而讓她遇上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男友和最要好的朋友上床,唯一有過親密關係的男子竟然就這麼呼嘯而去,讓她一個人在寒夜裡孤單無助。
墨非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
寒風刮得她的臉好痛,腳趾也冰涼得一踩到地面就隱隱發麻……幼宜越想越委屈,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幾輛計程車自她身邊經過,司機看她在夜裡獨行,還刻意靠著路邊行駛,看看她是不是需要坐車,這可把幼宜嚇得半死,尤其社會新聞裡常出現夜歸女子遇害的新聞,讓她即使腳已經凍僵了,還是努力加快腳步。
眼看著大樓就在眼前,但映入眼簾的畫面卻讓她氣得咬牙切齒。
那個殺千刀的墨非竟然氣定神閒的等在樓下,嘴裡還叼著煙。
兩人見到對方,誰也沒開口。墨非就站在那兒望著她,沒有任何表示。
她有她的矜持啊!難道他不懂嗎?
幼宜站在對街,等著他是不是會先有所動作,而她等了許久,墨非依舊動也不動。
僵局在墨非抽完那根煙時結束,他扔掉煙蒂,冷冷的喊了句:「過來。」
又是這一句,冷淡至極,但對她卻非常有效。
幼宜終究還是認輸的乖乖走過馬路,低著頭眨掉眼中的淚水,不願他看到自己的軟弱,任他牽過自己冰涼的手,默默的和他一起進入另一個世界裡。
※※※
「幹嘛?」
墨非坐在小吧檯旁,冷眼看著她蒼白虛弱的模樣。
「我要去上班。」
頭很痛,像是有十萬個人在敲大鼓般轟隆隆的,但是她還是得去上班,昨晚一進屋子裡她就被一堆棉被給包了起來,根本沒有力氣與墨非爭吵,一躺上床她便疲倦的睡著了。但是她可沒忘了今天並不是假日,就算她歷經了有生以來最悲慘的一個夜晚,她也沒有權利因此請假。
「請假。」他吃著自己弄的簡易早餐,兩片火腿,加上牛角麵包,一旁的咖啡還在冒著熱氣。
她不想請假,因為她不想待在墨非的屋子裡,只想要回自己所有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全都在墨非的車裡。「我得換個衣服。」
「你生病了。」昨晚她凍得像個冰塊,怎麼可能不感冒。
「墨非,我想去上班。」
「等你有力氣再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我唱反調?」她的頭已經夠疼了。「鬧了一個晚上還不夠嗎?我現在馬上就要消失在你眼前了,你應該要很高興才對啊!你把東西還給我,我馬上離開這裡,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就這樣吧!求求你,我不想待在這裡!」
「我並不想讓你走。」墨非繼續吃著他的早餐,完全無動無衷。「鬧了一個晚上還感冒生病的人是你,你如果繼續跟我唱反調,吃虧的還是你。」
他的話簡直讓幼宜氣結,但是他說得沒錯,自己所有的證件和錢財都還在他身上,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她什麼也沒有,自然哪裡也不能去,老家又遠在南部,她能走到哪裡去呢?
「過來吃早餐。」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每一次墨非對著她說「過來」兩個字時,她就像只沒用的小狗往他撲去,她才不是那麼沒骨氣……幼宜下意識的反抗著。
可是肚子好餓,而且那火腿看起來好好吃,牛角麵包旁還有一罐奶油醬。
好吧!反正再丟臉也只丟臉給他一個人看,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只要養足精神和體力,她總是可以安然離開的吧?爬上高腳椅,幼宜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上回在這兒發生的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努力的把早餐吃完才重要。
墨非喝著咖啡,眼睛卻直盯著她看。
「眼睛好腫。」話才說著,手就已經伸到她臉頰上了。
幼宜只能垂著眼,不去理會他,反正全世界都知道她在路上邊走邊哭,而那個把她當街丟下車的墨非竟然還敢說她眼睛腫。
「我把感冒藥放在桌上,你記得吃。」墨非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裝外套穿上,走過她身邊時還不忘摸摸她的頭。
這摸頭的動作怎麼跟昨晚那狠心的墨非完全不同?幼宜抬起頭怨懟的望了他一眼,卻只見他滿眼的笑意。
「年紀不小了,以後不要再鬧脾氣了!」說著他傾身吻了幼宜沾了奶油的唇。
他要去上班了嗎?幼宜顯得有些緊張。
「我東西都在你車上,你不拿出來嗎?」他總不會開著一車子紙箱去上班吧?
「我開另一輛車。」墨非瀟灑的回答。
可惡!她早該料到他不會只有一輛車。
「還有,」墨非離開屋子前轉身指了指牆上的警報器。「你不要想就這樣不告而別,這兒到處都有警報器,一有聲音馬上會有警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