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馬逵突地沒了聲音,風琉在他右肩輕輕一搭,他頓時半邊身子如遭雷殛,掌心劇麻,登時力量盡洩,不由自主地放開對三娘的箝制。
「風教頭……你你……」他喘著氣,兩眼冒火。
「我已說明,她的行為舉止我全權負責,同時,我亦擔保她的安全。你——不要傷她。」風琉態度不卑不亢,臉上罩著斯文表相,如炬的雙目深處,隱忍著一股怒焰狂濤。縱使他說得輕淡,魯莽似馬逵亦感受到話中警告的意味。
「風琉多有得罪。」他朝馬逵拱了拱手。
馬逵一語不發,臉已漲成豬肝色。
而三娘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邊揉著被握痛的手腕,還饒富興味地瞧著兩個對峙的男人。她敢打賭,馬逵這人肯定嗜酒又愛吃辣,光看他瞬間「變臉」的功夫,血氣全往頸部以上聚匯,內息不穩,實是養生長壽之大忌也。
「喂,大塊頭!」三娘毫無預警地嬌斥一句。
就聽見旁邊的丫頭倒抽一口涼氣,接著風琉調過視線,挑高一道劍眉,眼底閃爍著夾帶驚訝的好笑神情。再過了一會兒,那個被指名的人才領悟。
「你……你說什麼?你叫誰大塊頭?」馬逵怒氣沖沖,狠狠地瞪著三娘。
三娘聳了聳肩,朝他甜甜地笑,「嘻嘻,誰應了聲便是叫誰羅。」
旁邊的抽氣聲加大,但那丫頭卻不想逃。天啊!這可是千載難逢啊!這麼精采的戲碼夠她說上二天三夜。
「你、你這沒家教的小丫頭!」他努力地要擠出話。
喲,他竟跟她談起禮貌來了。三娘舉起瘀青的手腕,氣打鼻腔裡出來,「閣下對我也沒客氣到哪裡去。」接著又犀利地炮轟,「大塊頭就算了,還是個一把年紀的大塊頭。這也罷了,不懂禮節不知進退才是最糟,所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馬先生是徹底貫徹了。」
這回,輪到風琉在一旁納涼,猜不透這小女子的心思。他帶著一種奇異的心緒研究她,想起她楚楚可憐的一面,執著時,水璨眼瞳中堅毅的光輝,還有現在捉弄人時,臉上頑皮的光彩……他危險地瞇起眼,心頭疑雲揮之下去。
而三娘沒給馬逵喘息的機會,急起直追,「你看,風琉都跟你賠罪了,你還擺什麼臭架子?他的風度和修養可比某人高明太多太多了呢,哪像某人……」
「你指誰你說清楚!」
「嘻嘻,誰應了聲便是誰羅。」
「你、你你你……」馬逵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拐彎罵人、逞口舌之快的事,他實在沒辦法招架,卻把自己氣得快吐血身亡。
「你大舌頭啊,講話幹什麼結結巴巴的?」三娘靈眸眨動,關切地瞧著他,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對我不高興我也沒轍,我對閣下的評語也高不到哪裡,彼此彼此啦。」
「我……好男不跟女鬥!我不想聽你口舌招尤。」馬逵撇開頭,強裝傲慢,「別以為有人撐腰就能為所欲為,你……小心點,我會緊盯著你!」他虎背上的肌肉賁起,撂下狠話,頭也不回踏著大步離開。
在他身後,三娘和那丫頭正笑得不留情面。聽見那笑聲,馬逵的腳步跨得更大更急了。三娘邊笑邊揉著肚子,臉龐泛著病人不該擁有的好氣色,笑得眼角都快流出淚珠兒了。一抬眼,她的視線與一旁靜默的風琉接個正著,鈴鈴笑音陡然停住了。
「風教頭……小春把姑娘請來了,正要往前廳用膳,您……一起去嗎?」小春丫頭低聲囁嚅,她好想捧腹大笑喲!可是……怎麼氣氛怪怪的?「你先走,待會兒我自會頒著她去。」站直倚在欄杆的身軀,風琉修長的手指狀若無事地彈了彈衣衫。
「是。」名喚小春的丫鬟福了福身,偷偷朝三娘眨眼,也轉身往前廳去了。
空氣中有一絲凝重,三娘決心打破,俏皮地揚揚柳眉,略帶歉然地說:「看樣子,我替你製造了不少麻煩呵。」
「是的,石姑娘。」風琉挺乾脆的答,雙臂習慣性地交叉在胸前,對著三娘步近,近到可以嗅出她身上獨特的藥香。
「你、你一定要回答得這般迅速嗎?挺傷人心的。」三娘方才「口誅」馬逵的伶俐才智不知遁形何處,卻莫名的臉紅氣喘起來。他幹嘛靠這麼近啊?她仰著頭看他,發現他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下顎線條剛毅,鼻樑英挺,唇形長得真好,軟化了剛硬的輪廓……
「石姑娘?」唉,連聲音都這麼低沉好聽……
「啊!」三娘猛地清醒過來,雙頰卻飛霞如醉。「你別稱呼我石姑娘,我不習慣的。既然我已經是你的『麻煩」,彼此也不必生疏了,我喊你的姓名,而你直接叫我三娘便可。你若一直石姑娘、石姑娘的喊,我反應不過來你在叫誰的。」謊言還是別說得好,他每稱呼一次「石姑娘」,她就覺得一陣心虛。
風琉頷首,深深地看著她,「在別莊的第一晚還沒過,你就惹是生非了,我想往後也安寧不到哪裡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教那大塊頭對你咄咄逼人,凶巴巴的。不過——」她瞄著風琉,心底溫溫暖暖的,「我很感激呵,你這樣維護我。」
風琉心中一震。唉……他這是在招罪啊。但瞧見她容雅秀麗的瞼蛋,頰升桃花,莫名的,竟有些炫惑,也不那麼懊惱了。
「我應該的。」他艱難地吐出話,清清喉嚨,「你也瞧清楚了,我僅是嘯虎堡的一名護衛,一條命早已給了嘯虎堡。」
「你的命也是我的。」
「對。」他笑著,眼底卻毫無笑意,「在道義之下,在不危害嘯虎堡的範圍內,我願意為你做每一件事,哪怕是死,亦無所懼。」
酸痛的感覺鑽入心窩,她為他難過著。難道他真沒有自我,一輩子就為了別人而活?嘯虎堡,這北方的巨擘,到底是什麼牽繫著他?「是什麼力量,讓你對嘯虎堡死心塌地的效忠?」三娘突然一問,雙目清若晨星。
「為了報恩,也為報仇。」
然後,風琉撇過臉,故意忽略她眼裡閃動的,彷彿是憐憫,又好似關切的光芒。他粗聲地說:「用晚膳去吧,不該管的,別管這麼多。」他伸手握住她,恰巧握在馬逵傷了她的腕上,簡直痛上加痛。
「好疼啊,你扯痛我了。」她吸著氣。
風琉急急地翻起她的衣袖檢查,看見手腕上印著一大片瘀青,他眉頭高高地皺起,斯文表相開始消失不見,風暴漸漸聚攏而來。盯著一片青紫,他暗啞地啟口:「我叫劉大夫瞧瞧,你忍著點,忍著點……」
「不用了,我沒那麼嬌弱,我——」
「不行!」暴喝聲一出,風琉自己都愣住了,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激動。
三娘更嚇了一大跳,她睜著明亮雙眼,無辜地瞧著風琉。
忽然間,他懊惱地喊著,「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不會了!我、我保護你!」
「好。」三娘溫順地回答。
任他輕握自己的小手,這回,她真的明白了。情是心中一根弦,將她繫在這個男子的身邊;如今她不再心如止水,他已經撩動那根情弦。
第四章
書閣裡一向安靜。
臨窗下的一張太師椅,三娘蜷著身子坐在上頭,優閒地讀著手邊的書。偶爾,她會抬頭瞧桌案後的風琉一眼,見他全神貫注地處理莊務,振筆疾飛於信函文牘的模樣,然後靜謐地笑了笑,繼續埋首在自己的書本中。
多日來,這已是他們倆相處的模式。風琉照常為嘯虎堡的事勞碌奔波,照常巡視長白山的獵獸場,照常與嘯虎堡聯繫,只是生活之中,多出一個人。他特別交代了別莊的帳房,三娘的吃住花費全由護衛教頭每月的薪酬裡扣除,而他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保護她同時也監視她。
三娘沒再「惹是生非」了,這陣子,她總是冷著眼熱著心來打量他的一切。
光瞧他為嘯虎堡拚命的樣子,她真想脫下鞋敲他的頭。他怎麼會笨到這等程度?只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公私絕對分明。這麼大的別莊和獵獸場全交由他扛,還要分神負責莊裡的護衛安全,整日累得跟狗一樣,卻未見他好好休息過。哪有人盡忠職守成這德行?但風琉就是這樣,性情剛毅、細膩又固執,一旦心頭有了認定,就一輩子死忠到底。
面對著滿桌的文報,風琉的心思讓突起的一串清鈴笑音吸引。不由自主地,他擱下桌上的煩瑣書件,目光瞄向笑聲源頭。
「什麼事這麼有趣?」
三娘抬起水瀲眸子,一朵笑花還兀自留在唇邊,「圓滿大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
「啊?」風琉不懂,狐疑地挑高眉眼。
「哎呀,是這本書啦!」
三娘指指置在膝上的書冊,妍美的臉蛋動人地染著紅暈,「故事裡的男女描寫得好生動,他們經歷了無數曲折和磨難,終至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