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馮大夫一離開,三娘若無其事的仍喝粥配菜,心裡卻盤算著要如何回答。
果然,風琉開口詢問,「他喊你三娘子?」
「哦……那是小名兒。我排行老三,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爹爹和兄長常如此喊我,而馮大夫是從小看我長大,喊我小名並不奇怪。」她說得半真半假。
「他是幫你看病的大夫?」
「他是每個人的大夫。」又是模稜兩可的話。
風琉深深地瞧著她,凝視著她那張姣美而年輕的面容,猜測著有多少病痛噬咬那副軀體。經年守著藥過活,她沒有一般女子的胭脂花香,反染著揮之不去的藥味。他在心底歎息,惋惜這個女孩兒。
「「放血法」是什麼東西?你需要放血?!」他不知那是什麼,但直覺已告訴他,那絕不會讓人感到愉快。
「喔,那是一種醫療新法。心跳過速、呼氣吐氣不順時,需在胸口處開道小口,不大但要深,放出半碗血左右,病情便能緩和下來。」
風琉挑高了一道眉,「為了治病,你放過血?」
「嗯,沒有辦法的事。不能否認,這是一種極好的新療法,雖然有些野蠻,卻十分有用。有時一日之內,得做四、五回……」如果類似症狀的病人在同一天上碧煙渚求診,她當然得替人家放血羅!這話說得沒錯,卻沒交代清楚,想當然耳,風琉又被誤導了。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沒辦法治癒嗎?」他忍不住想追問清楚。
三娘笑了笑,模糊地說:「我也不知道,我數不清。」她是真的數不清,遇過的奇難雜症不勝枚舉。唉……真是莫可奈何,這下子謊話愈扯愈大了。
看她對自己的病情一副無所謂的神態,但她身子骨纖細得像一捏便碎似的,傾過身去,酒香之中還揉進她身上三分藥味兒……風琉看著,卻覺得心痛起來,一股衝動猛地攻掠心頭,很想很想為她做一些事,一些……能讓她展顏歡笑、忘記病痛的事。
「你……我……」他竟結巴了起來,清了清喉嚨又道:「姑娘有何心願?」
三娘訝異地凝著他一眼,他認真中帶著惋惜的表情,讓她沒來由地感覺雙頰一片熱。她垂下頸項,眼眸不敢看他了,只是低低、淡淡地輕語:「心願難成……我以為你能帶我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可是你已經拒絕我了……」
風琉心頭如中巨錘,在這剎那間,他幾乎出口答應,帶著她去闖蕩江湖。
***
「悅福,到天字號房請石姑娘下樓,說馬車準備妥當了,風大爺要親自送她回去。」那軟融融的聲音出自竇嫣繯之口。
酒館跑堂的應了聲,丟下手邊工作,三步並兩跨地往樓上跑。
館子裡好幾雙眼全繞在美人身上,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觀賞歸觀賞,碰是碰不得的,上回想突襲竇嫣繯來個一親芳澤的人,至今還躺在床上下不了榻,命根子被踹中一腳,差點兒無法人道。對方的妻妾們仗著勢,登門興師問罪,卻讓她潑辣的本能攻擊得落荒而逃、抱頭鼠竄。
纖纖玉手端著托盤,她逕自送酒過來,那些視線跟著她蓮步輕移。
「嫣繯還是別過來得好。」風琉笑著,故意環看四周,「免得我待會兒出了桃花館被人大卸八塊。」竇嫣繯不但不止步,還對著風琉笑得風情萬種;她將托盤置放桌上,然後在他身旁空位坐了下來。
「辭別酒。是釀了三年的『蜜裹桃」,你嘗嘗。」她纖手斟了一杯遞來,滿廳的酒香更烈三分。「你護送石姑娘回家,然後也要離開了,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聚?」
「即使分隔兩處,你我仍可用書信相通,情分絕不淡薄。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在此生活,我便安心無虞;你也清楚我身所何在,有任何困難,派個人知會我,無論多遠,我一定趕回來。」他接過酒,仰首飲盡,薄甜厚勁的酒汁滾燙咽喉,待那熱流進腹部,他才又開口,「別再稱自己是寡婦了,你和他之間還沒完呢,就不能各讓一步嗎?」
「你告訴他我在這裡了?」竇嫣繯突然沉下俏臉,貝齒咬著唇。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不過……」
「不過什麼?」她柳眉一擰,神色添著怨。
「他為了尋你,出動整座山寨的好手,性子也比以往深沉許多。我想,到底是躲不過的。」無視於週遭又妒又羨的目光,風琉自斟了酒,又是仰頭一飲。
竇嫣繯恨恨地哼了一聲,春水明眸合著又啟,「躲不過便如何?大不了再出走一次……不管了,到時再說吧!風揚鏢局和我爹娘的仇還沒報,到遼東這兒來,最大的目的不是為了躲避他,我也想打探梁發這奸賊的下落。鏢局的人待他如同自家人,為了錢財,他竟下了絕手,我要殺了他為爹娘報仇雪恨!」
「嫣繯……」風琉歎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曾是「風揚鏢局」的少主,嫣繯的父母則是鏢局的鏢師,和他的雙親一樣,在當時的江湖中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黑白兩道皆要給一點薄面。接鏢、走鏢以來,「風揚鏢局」一向信用安全。漸漸名氣也愈來愈響,生意興隆。
那一年,「風揚鏢局」接下一趟數目可觀的鏢銀,他和嫣繯年紀尚小,纏著爹娘一同前往,不料行至遼東烏山,鏢銀遭劫,竟是內神通外鬼,監守自盜,而一群人除了主事者梁發,其餘十三人盡慘死荒野,其中包括他和嫣繯的雙親。梁發與串通的盜匪原本想一刀了結他和嫣繯,幸遇嘯虎堡老堡主搭救,盜匪死傷難計其數,可惜讓梁發脫逃而出,自此,兩個孩童便依附了嘯虎堡向家。
老堡主睿智仁義,將他當成親兒一般教育,他心裡早認定,自己的性命已給了嘯虎堡。以往為老堡主盡忠義,如今翰海大少爺繼承家業,他亦是新主的忠僕,而將來……他仍會鞠躬盡瘁地守護下去,直到他倒下那日為止。
「追蹤梁發的事,你別插手,會有危險的。」這事,他已略有耳目,而他並不打算告訴嫣擐,怕她打草驚蛇,也擔心她會陷入危機。
「為什麼?風琉,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打探到什麼風聲,故意不讓我知道?你不講,我跟你沒完沒了!」竇嫣繯潑辣的本性露了出來。
「沒有。」他自顧地喝酒。
「啪」地一聲,桌上的蜜裹桃酒和酒杯讓竇嫣繯搶在手裡,美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走走!不讓你白吃白住了。」說完,一扭腰,人便往裡邊去了。
風琉無奈地笑著搖頭,他瞭解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亦急,一會兒就沒事的。更何況他就要離開了,還賭什麼氣呢!不理酒館內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聲,他負著手步至外頭,頓了一頓,弄不清自己的思緒為何會牽連到那個病丫頭身上。
他會安全的護送她回去,然後呢?
然後……他還有許多責任必須完成,等到他了結了血債,慰藉風揚鏢局十三條魂魄之後,他將回到她的身邊,履行對她許下的誓言,清還欠下的賭債。若她仍夢懷天地,他可以將她帶在身旁,一年兩年,等她倦了,他會送她回來的。
他唇角冷淡地微揚,雙肩沉重如斯。活著,為了報恩,為了復仇,承諾將生命交於她,只不過是多一個人主宰自己;他沒有全部的靈魂,連一丁點兒也無權擁有。
額際見汗。不知道為何會有異樣的念頭閃過,那想法撞進心扉,令他渾身一震,差一點站立不住,只手扶靠著門。
如果……如果完成責任,卸除所有重擔,到那一天,他可以陪一名女子去逐夢,如果有那麼一天……
「風大爺!風大爺!」悅福急匆匆地奔來,喘氣吁吁。
風琉擰眉回望。「怎麼,姑娘沒跟你下樓?」
「風大爺,小的去了天字號房,裡邊東西收拾得十分整齊,沒見到姑娘她人,找了其他廂房,還是找不到。聽後院照顧花木的僕役說,剛剛用完早膳,您交代準備馬匹之時,姑娘就偷偷一個人從後門走了。」
風琉心頭頓湧莫名難解的失落感,只覺得心沉到探淵處。這個女子像團謎,不知她家住何處?不知她染何重疾?說不定,連姓名亦是虛假。
不過,無所謂。他終有一天將來尋她,實現自己與她的夢想。
第三章
今晚的月色極佳,玉盤溫潤的豐滿,灑落溶溶月脂,在水面上閃爍著神秘而美麗的波光,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可惜,三娘沒心情欣賞。
拎著一隻小小包袱,隻身溜到停泊小舟的渚邊,毫不猶豫的,她將包袱往其中一艘舟丟去,跟著俐落地提裙跨進。
唉,今夜的月光太過清亮,實在不利於「離家出走」……她才蹲下身要解開船繩,不遠處傳出一陣憲宰聲響,三娘心底驚慌,倏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