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漠巖……」雲紗吃驚了,她愣愣地握住那柄匕首,感覺它的冰冷,那截然不同於心窩處沸騰的滾燙,每個感覺都活了起來,也痛了起來。
她注視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神情帶著她無法理解的絕望。為何會走到這等田地?他怎能用這樣的手段圈住她?難道他還下明白,她永不可能傷害他,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他……他怎可輕賤自己的生命?永世不見,於她,又談何容易。可是她也懂得貪心和自私了,不要他心中藏著別的女子,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若不勇敢地揮劍斬情絲,有一天,她怕他們的相戀會淪成相怨。而現在結束,雖然心如刀割,卻最淒美難忘。
可是他,連讓她保留一份情愛都不肯呵,還橫下心步步相逼。
驀地,所有的委屈和傷心,淒楚和難捨,漫天的、不分青紅皂白的,兜上了心頭。
雲紗跺著腳,狠狠地將匕首擲開,心中首次生了怒氣,委屈的眼淚流了下來,哭得悲悲切切又肝腸寸斷。她抬起手揉著雙眼,也不管腕上的傷疼不疼了,像小孩兒似的,邊掉著淚邊喃喃地說:「你欺負我……你總是欺負我……」
她這一哭,哭得向漠巖臉色大變。他心疼地捉下她的小手,想抬起她的臉蛋,她卻固執地將頭一偏,躲避伸來的大掌,決心要任性地哭個夠。
「不要哭,雲紗……你打我、罵我吧,就是別再落淚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亂。」
上一刻的陰鷙早飛向九重天外,現下是深深的懊惱。他不想惹她哭,卻常常做出這種混帳事來,他恨死自己了。
「你手有傷不方便,我替你打,幫你出氣,你別哭呀。」
他揍起自己來竟毫不留情,如同和仇家拚命,先賞了臉頰兩記清脆的耳光,接著掄起拳頭重重地往心口擊下,發出砰砰的聲響。
「不要呀!」雲紗睜著淚眼,傷心的痛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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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漠巖恍若未聞,下手卻一下重過一下。
「我說不要打了!」這次,換雲紗捉住他的手,星眸汪汪地看著他。
有短暫的靜默,他們倆倆相視,目光中交纏著綿密的情感,只有情人才懂。
「我犯了太多錯,該打的。」向漠巖發出一聲低歎,反手握住雲紗的柔荑,輕聲細語地說:「你的傷好些沒有?你這樣趁著我不在的時候離開,用這種方法懲罰我,我會擔心死的……你生我的氣,可以打我、殺我,就是不要突然的不見了,躲著不願見我,這種折磨,我挨不住的……」
一個男人,她鍾情心愛的男人,就要為她掉淚了。
「漠巖,你不能哭,不能落淚的!你是堂堂男子漢,是嘯虎堡堡主,怎麼可以隨便掉眼淚!」雲紗心中慌慌地受了震撼,滿腔的苦澀正被一股感動融化消除,慢慢轉成似水柔情。
掙開他的掌握,她掏出手絹兒,輕輕拭著他臉龐的濕潤。
「你都要離開我了,我為什麼不能哭?」見佳人態度轉變,溫柔以待,這招「哀兵苦肉計」似乎也使得,於是向漠巖的臉更苦、更蕭瑟了。
雲紗幽幽地又歎了口氣,她拭著他的淚,自己卻滿腮淚痕。「待在你身邊,我會很痛苦很痛苦。你心裹惦著我、牽掛著我,我知道,可惜你無法全心全意只屬於雲紗一個人。我不要你瞧著我,與我談天說地,共度每個晨曦黃昏,與我執手偕老時,心裡頭仍念著別人,我大方不了,我會心痛而死的……」
猛然間,雲紗被擁入男性寬廣的懷抱中;向漠巖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健臂牢牢圈住她的嬌小。
終於,又讓他抱住了她。她別想逃了,如果再次任她離去,會心痛而死的,肯定是他向漠巖。
雲紗清楚,這處懷抱非她的棲所,但感情背叛了理智,忍不住眷戀了起來。
「漠巖……你聽我的勸,讓我走吧。我們——」
「絕不!」他沉穩又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忽然,他彷彿思及什麼似的,將雲紗推開小小距離,兩眼直直地盯著她。「我知道你要去南方,拿著人家送你的玉珮去找那個……那個……」他「那個」了半天說不出來,心中卻受傷得很,咆哮低喊,「不准去!不准你見他!」
「不准見誰?」雲紗讓他搞糊塗了。她一心只想走得遠遠的,對將來尚未靜心想過。況且,她能去見誰呢?這世上她已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你說了這許多,現在該換我說了,我有數不清的話要告訴你。」他喘息著,對雲紗的疑問恍若未聞,目光灼灼地望進她眼睛深處。「你說我心裡頭有著別人,這個「別人」指的便是朝顏吧。我承認,我曾經深深對朝顏心動,可是事已曾經……誰教我遇上了你!在百花淵初遇,注定我必須要承受另一次輪迴。」
朝顏,朝顏……這個名字再也不是魔咒,再也不是孫悟空的金箍兒了。自體認出對雲紗的似海深情,他的一顆心便滿滿映著她的身影。有多久沒想起「朝顏」這兩個字了?他自己也沒留意,因為雲紗被劫、受傷,接著又留書出走,這一連串的事情絞得他心魂欲裂、心疼至極,再也沒空隙容下別人了。
為她撫開頰邊的髮絲,他粗糙的手指就留戀起嫩芽兒柔軟的皮膚,癡癡地不肯放下。他與她貼身立著,額頭抵住她秀致的額,雲紗撐不住那一團急遽湧入身體百骸的熟悉氣息,不自覺的合起雙眸,身子輕輕地打著哆嗦,為了自己的心意不堅,更因為他的表白。
他好想好想圈緊雙臂,把她抱個滿懷,將她小小的頭顱壓向自己的胸膛,掃去她一身顫抖。可是有些話他必須說明白,他要面對面的表達給她。怎麼陷得這樣深他自己都不知道,若留不住她,他……他……
向漠巖咬住牙,重得牙根生痛,對那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瘦多了。我一不在,你又照料不好自己了。」他的心頭一痛。貼著他的是紙糊軀體,弱不禁風得讓人心驚。
雲紗依舊合著眼睛,不說一句話,卻掩飾不了心海澎湃如濤,因為那兩排濃密的睫毛抖動著,正勾引出一滴又一滴的晶瑩。
「我很糟,又遲鈍又愚蠢。你將一生情托付於我,對我用情真切,我都知道,是我不知福,明明心裡頭向著你、戀著你,還分不出輕重。」一波痛楚泛上方寸之間,這感覺他並不陌生,是最近常有的症狀——他在害怕,怕雲紗真要離去,怕自己把握不住心中所愛。於是,他再度開口,連聲音都雜著擔憂,雜著乞求,雜著疼。「我不敢求你諒解,只要一次機會。你……別離開我……可好?我不敢想像沒了你的日子。你留書要我去結締另一段良緣,說這樣對你我都好,你……你那些字語好狠,殺人不見血。」
頓了頓,他的聲音暗啞低沉,緩緩又敘:「我承諾要保護你,卻讓你吃苦;要愛惜你一生一世,競時刻惹你傷心。我是最壞最壞的人,辜負了你。」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我對你是真情真意的,心裡頭愛著你……是的,我愛上你了,一思及你的柔弱,心便擰疼了;你軟軟地朝我一笑,我什麼都不在乎了。那天,朝顏負傷回來,帶回你被劫的消息,我,我懊悔死了……如果那時你回不來,還是我晚去了一步……失去了你,我必定瘋狂——不,不對,我不會瘋狂,我會心痛至死。你走了,我還能獨活嗎?他們將你傷成這樣,我要遍佈大江南北的冠彩坊鋪子全不得生計!」
忽而,沾著珠潤的兩把小扇子動了動,一對盈盈如秋水的美眸睜了開來。
「你……說的是真的?」雲紗小小聲的問,臉頰泛紅,眸子清清亮亮。
望進她美麗生輝的眼裡,向漠巖有半晌的失神。「當然。我不會放過冠彩坊的。」
「我不要聽這個。」她抿著嘴,潤澤了的紅唇,招引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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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聽什麼?」
「你說……你愛我,會為我心痛而死……是真的嗎?」
雲紗輕聲柔軟,幾近耳語,兩眼清亮,水氣浸得那兩顆眼珠格外明亮生動,如鏡兒似的,向漠巖在裡頭看見了兩個自己。
「我愛你,你只能是我的。」他呢喃,情深意重。深吸了一口氣,他再也忍不住,將唇壓向她的星眸,繼而一把抱住了她。「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會放手的。你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嫁我為妻。婚盟既定,你不能反悔。」
靠著他的胸膛,雲紗笑靨如花,心中漲著柔情,又酸又疼,又憐又愛。她還是掉著淚,一滴一滴皆是喜極的淚珠兒。
上天定是憐她一片冰心,她深深愛著的人,終於懂得她一番心意。她笑著,感動萬千,珠淚卻淌得他胸襟一片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