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這幾日,大家理所當然地把焦點擺在新婚夫妻身上,新婚燕爾,自該濃情蜜意、你儂我儂,但這一男一女還是一如往常的作息辦公,若夠機靈、眼睛夠尖,偶爾還能瞥見大總管新姑爺有意無意地閃避著小姐的眼神,可是說他們吵架又不像,小姐笑得可甜了,較以前更美三分,兩人之間無形的電流三不五時就電得一干丫鬟僕役通身泛麻。吵架!?呿!
婚禮結束後,展煜走了一趟蘭州,笑眉跟著霍希克去也快一年了,連靜眉的婚禮都沒能回來,他去探探她,順道接她回家。
展煜離去之後,棉田、紡織廠和總倉幾處的工作少了人分擔,還得應付那些推辭不掉的交際,駱斌更忙了,忙到無暇思量,去釐清那團紊亂,忙到找不出適當的時機和自己的妻子細細詳談,但他很確定,他待她的情意是真的,知道她心中也有自己,這點教他狂喜不已。
而靜眉也忙,忙碌外,心情格外開朗而溫柔,她在等待,等他有一日拋開所有顧忌、勇敢地朝她走來。
而後,日子在尋常中過去,一個半月左右,遠訪蘭州的展煜回來了,形單影隻,身邊沒有笑眉。他還是他,斯文有禮,笑容依然爾雅溫和,但不知怎地,眉宇間似是淡淡地抑鬱著,為了什麼?沒誰知道。
「煜哥這些日子有些奇怪,你覺不覺得?」房中,靜眉和被倚在床頭,視線鎖在那名男子審視文書時的嚴峻側臉。
駱斌將書卷放入薄木夾,再妥當地捆在包袱中。他明日一早要往兩湖去,最近在談棉花成布河運的問題,這事打開始便由他接手,一切相關的資料他最清楚,代表「華冠關中」前去兩湖議會的人選非他莫屬。
聽見問話,他抬起頭搖了搖,房中燈火明黃,那張臉幽幽靜靜,唇邊的弧度溫柔安詳,他心一動,緩緩地踱了過去,坐在床沿。
「做什麼這麼瞧著人家?」靜眉撫著他剛硬的輪廓,手心好軟,有一抹馨香。
「靜眉……」經過幾次的「改良」、「演進」,終於能順利地喚出她的名。他定定看著她。「我明天不在家了。」他用「家」這個字眼,這麼自然而然的,心中升起無名的柔軟。
她抿唇笑。「我知道。出門在外,你要小心。」
「嗯。」他頷首,大掌忍不住覆住在自己頰上撫摸的小手。
駱斌,說話啊!你在做什麼?怎麼這麼蠢、這麼笨,連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他心中沮喪,歎了一聲。
「我會想著你、念著你,駱斌……你要早些回來。」
「我……我辦完事就回來!」天啊!瞧他說些什麼,一點表達的慧根也沒有。
靜眉顯然不知他心中轉折,柔聲又這:「包袱裡我多放了一雙鞋,是我親手做的,還有三條汗巾也是,全繡著你的名,至於那幾雙襪子是我托舞兒買來的,下一季的棉收成了,我用咱們家的成布再替你做幾雙,好不?」
「好。」他又頷首,薄唇抿了抿,喉結又在跳動了。「靜眉,我……靜眉,其實我、我……」其實什麼?他想說些什麼?駱斌也不太清楚,就是覺得一口氣梗在胸中,必須說出什麼才能舒解。
靜眉瞧著他掙扎的神色,說不失望是騙人的,但她已認定了這個男子。
呵呵……還是那句話——她什麼都不懂,但纏著人、磨著人時的耐心是很可怕的。對自己這項能耐,她一直知道,且發揮著。
「駱斌,我會等你……」她輕輕說著,不等對方反應,身子已平躺下來。小手還在他的掌握中,她反握著、輕輕扯動,將他帶上床榻。
最多只能做到這個地步,總不能連圓房的事也要她主動,羞也羞死人了。
駱斌踢開鞋,心跳加速地躺在她身側,對自己下了幾百道命令,在一切事情尚不明朗、所有情緒還未塵埃落定之前,他不能欺負她、佔她便宜,這對她說來極度地不公平。
忽地,一個小頭顱鑽過他腋下,枕在他的寬胸上,藕臂隨意地環在他的腰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全身肌肉緊繃,擔心心臟會發出過大的聲響,卻聽到她柔軟地說——
「快睡吧,明兒個一早就得起程。」
駱斌內心哀鳴。自成親以來,展煜去了蘭州,他和她都忙,常常夜晚他回到家時,她已經睡著了,又或者他會直接睡在廠子裡,極少面對如今這樣的狀況。
等他由兩湖轉回吧,到得那時,他要好好同她談一談,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然後講心中作出自然的決定。
他要她,這是無庸置疑的,只是上一代的恩怨橫在兩人之間,他放開了,才能與她永結白首。
他合起眼,心慢慢平靜,以為她已睡著之際,那柔軟的聲音再起,幽幽問著——
「駱斌……你還恨華家嗎?是不是……也恨著我……」
腦中短暫空白,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問出什麼樣的問題,他雙目陡睜。
不!不!她為何覺得他會憎恨她?這是如何的誤會!
「靜眉……靜眉……」他喚著,想試著解釋,但胸口上的螓首蹭了蹭,模糊地喃了幾聲,再無話語。
她懷抱著疑問,靜靜睡去。
※※※
翌日清早,駱斌本欲捉住機會說明,但靜眉直到舞兒端來清水和早膳才醒來。而後,兩名與他前去的小廝已整裝待發,馬匹都已安排妥當,旁人在身邊圍繞,他再也找不到適當時機對她表明。
「一路上小心。」靜眉送到門口,不理別人打趣的目光,小手逕自幫他理著前襟。
「靜眉……你昨晚——」
一旁的馬匹忽地嘶鳴甩頭,將他的心緒震回,現下真的不是好時機啊。
「你、你等我回來。」他不知吃錯啥藥,雙臂猛地抱住她,用力一擠,唇抵上她的髮鬢,瞬間又放開。然後頭一甩,翻身上馬,與兩名伴隨揚長而去。
「小姐……姑爺轉性啦?」舞兒瞪大美眸,不敢相信方纔那一幕,呵呵呵……就說她的小姐美麗無法擋,再強再冷的鋼鐵也要成繞指柔的。
靜眉心中微蕩,這是成婚後,他首次在旁人面前表現出對她的依戀。
傻瓜,你哭什麼?她趕忙揉著眼,將感動的熱潮逼回去,笑得好美。
駱斌這一去快的話十數天、慢的話就得花上一、兩個月周旋。日子仍安靜地過去,除處理家務和分擔廠子的工作外,靜眉常向展煜問起笑眉的狀況,得知笑眉之所以沒跟著回來,正是為了銀毛虎霍希克,他為她受了極嚴重的箭傷,一條性命好不容易才留住,她要在身旁照顧他,怎麼也離不開了。
笑眉也有歸宿了嗎?
一年過去,靜眉好想念她,此時華府來了一位訪客,是苦大娘,她常往來蘭州和西安之間,與霍希克交情匪淺,上回展煜前去蘭州亦是她帶的路。
這回,苦大娘又要上蘭州,去採些藥材,順道瞧瞧霍希克傷勢恢復得如何,她來華家,主要是想問靜眉或展煜有沒有書信要帶給笑眉,她可以幫他們送達。
在言談間,靜眉才由苦大娘日中得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笑眉有身孕了!?
「咦,煜少爺不知情嗎?我以為笑眉告訴了他。」苦大娘被招待至大廳,啜了口茶,見華家溫柔可親的大小姐瞠目結舌、錯愕不已,不禁挑眉瞥向另一旁閒適靜坐的展煜。
展煜淡淡一笑。「她沒說。」
苦大娘接著對靜眉道:「俗話說長兄如父,當日在蘭州,煜少爺已作主將笑眉嫁給霍希克,雖是口頭上承諾,這回前去,八成也能參加他們兩人的婚禮。」
靜眉眼睛瞪得更大,眨也不眨。「那、那她怎麼一點消息也不捎回來?」
正說到這兒,一名家丁由外頭匆匆跑來,拿著一本冊子。
「少爺、小姐,外頭來了一隊人馬,說是打蘭州來的,送來好多的禮品,項目全寫在這冊子裡頭。」他遞上去,那冊子中寫得密密麻麻,靜眉大略一瞥,已知貴重。
她還沒詢問,家丁已接著說:「他們還說不能多留,請夫人、小姐和煜少爺能否快快準備行囊,因為他們是奉命來護送各位上蘭州,去參加笑眉小姐的婚禮。」
※※※
唉,這霍希克行事總不按牌理出牌。明明該到西安來迎娶新娘子,他卻死不放笑眉離開身邊,倒迢迢遠路扛來大批聘禮,再把笑眉的親人接到蘭州。
因考量到路途遙遠,華夫人不適宜這麼舟車勞頓,而棉田和廠子不能一日無主,展煜自願留下,因此,隨隊伍前去的只有靜眉,她帶舞兒丫頭和小寶,這兩人第一次出關中,興奮之情不在話下,一路上吵吵鬧鬧,惹出不少笑話。
再三日左右,整隊人馬就可抵達目的地時的這一天,駱斌終於由兩湖趕回。
完成公務,他快馬加鞭,把兩名小廝遠遠拋在後面,心臟急得要跳出喉頭,他想見妻子,渴望得心魂欲裂,他有好多話要對她說……說、說……唉,他面對她就口拙,但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即便說不出話,只要能瞧著她、睨著她,他就不會這般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