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笑眉累得提不起半分氣力,感覺有人翻弄著她的身子,力道很輕很柔,揉捏著她又酸又痛的肌肉,迷迷糊糊的,心中竟覺委屈,很想抱著誰大哭一場,她嚶嚀著,淚珠滾了下來,半夢半醒問,記起恐懼傷心的情緒。
「我恨……霍希克,我恨你……煜哥,煜哥……」她傷心哭泣,想到許久以前心中有了委屈,煜哥會摟著她、安慰著她,還有靜姊,她想找他們去,從那個傷害她的男子身邊走來,再也不理睬他。
霍希克默然聽著,唇邊的弧度澀然無比,他翻身下床,在旁邊的盆架上取來一條布巾,沾水揉淨,回到床邊來。他長歎一聲,輕手輕腳擦拭她沾滿淚痕的小臉,將被子拉高蓋住她的單薄,長指梳弄著她的發,心情複雜無端。
她恨他。很好——他也根死自己。
「唔……」她眉心輕擰,胡亂喃著,眼睛眨了眨,合起片刻終於睜開。
男子的面容如此憂鬱,笑眉腦海中有短暫的空白,似是在思索他為何這樣看著她?帶著懊喪和憐惜,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他手伸了過來,欲要握住她,又不敢握住她,濃眉糾結著,那神色好痛苦。
「對不起,姑娘……」掙扎著,他吐出一句話。對不起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笑眉一怔,腦中瞬間清醒,整張臉倏地慘白,雙眸大大地瞠著,昨晚的一幕幕鮮明掠過,這麼難堪,不留半點尊嚴。
「笑眉,說話……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他想撫摸地的臉頰,以往,她喜歡像小貓般用軟頰磨蹭他粗糙的掌心,他伸手過去,卻見她下意識往床內瑟縮,眼眸中升起戒備——他的姑娘怕他。
霍希克無法解釋這樣的心情,比拿刀刺入心臟更教人難以忍受。那隻大掌在半途停格,他唇角又笑,緩緩收回手。
「笑眉,跟我說話,好不好?」他受不了這樣沉默著。
她瞪著他,唇咬得好緊,胸口起伏喘息,許久才說:「我恨死你了。我說過我會恨你,我一定會。」
這話像利刃當面擲來,他聽著,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吐出:「我知道。」
他知道,他的姑娘跑得更遠了。
他的渴求太過強烈,傷害了她,難以彌補。而那朵紅花永遠在觀音手中,不會落在白虎懷裡。
他知道。
※※※
霍希克搬離自己的四合院,將空間完全留個笑眉。
她氣他、恨他、怕他,光想到這些,他的心沉入地底,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害怕見一個姑娘,怕她眼中反射出來的恐懼。他躲,遠遠的,不讓她看見自己,而他就在她的四周,默默地守著她。
除了當事者,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啥事,怎麼回蘭州這兒才過一夜,蜜裡調油的兩個人變得怪至怪氣,一個躲著一個,即使笑著,那神情好勉強,笑容裡帶著愁,眉心也給著愁,沉沉悶悶的讓人看了好生難受。
努力地旁敲側擊,想探出點兒蛛絲馬跡,兩人卻都守口如瓶,頭兒是拿著利眼瞪人,而姑娘則紅透臉蛋,支吾其詞,教一群手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幾天不見霍希克的蹤影,笑眉要自己別去想,可是好難。
她故意將精神花在別的事上,讓自己忙碌,例如,她會纏著展煜,問他許多華府發生的事,問娘親的狀況、問靜姊和駱斌,或是纏著苦大娘學醫理,辨藥草,也會故作輕鬆、蹦蹦跳跳來到瓜田,要蒙哥兒教她許多種瓜的技巧。
展煜首回來到此地,她摘下甜瓜冰鎮,直要給他吃,說是白蘭瓜鮮甜無比,是她最喜歡的,然後,心情不由得一蕩,記起霍希克也最愛白蘭瓜。
晚飯,苦大娘親自下廚,招呼大夥到她住的院落吃頓好的,好多人都來了,還攜家帶眷,熱熱鬧鬧的,唯獨霍希克沒有出現。
席間,笑眉喝了酒,她酒量還算不錯,幾個大漢子見她不讓鬚眉,竟與她劃起酒拳,一罰就一大碗,到得最後是展煜替她擋下,不教她繼續,而笑眉只顧著笑,笑到流淚,也不知是否醉酒。
「走好,當心!」他扶著她走往四合院,四周蟲聲唧唧。
「煜哥,我沒醉。」想醉,不省人事最好,可惜神智仍然清醒。她聲音啞啞的、輕輕的,腳步放緩下來。
展煜放開她,微微一笑。「笑眉,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快樂?是不是跟霍希克吵架了,因為我?」
「煜哥。」她臉上閃過錯愕。
「他喜歡你,對我懷有敵意,一開始就把我當成情敵,當初他對華家提出要求,想把你帶出關中時,我已經知道……他不要你瞧見我,只有帶走你,才有機會攻佔你的心,把我從你心田上抹去。是不是,笑眉?」
「煜哥……你都知道?我、我從前……我偷偷喜歡你的事?」
「嗯。」他點點頭,神情溫和中夾著奇異的憂鬱,深深看著笑眉。「那是從前的事了,對不對?他真的成功了,你的心裡只剩下他,在乎的也是他。笑眉……你愛著他。」
笑眉雙眸瞠大,兩頰因酒氣泛紅,身子不可抑止地輕顫,從未想過會聽到這樣的一番話。片刻,驚悸慢慢沉澱,她唇邊浮出一抹笑。
「煜哥,我心裡想些什麼,你都知道了。」
兩人步伐停頓下來,夜風拂來,暑氣全消。
笑眉深吸一口氣,覺得心頭的沉悶似乎輕了些,她轉移話題問道:「煜哥,你為什麼來這兒,難道只為了親口將靜姊和駱總管的婚事告訴我?」
他看著她良久,眼眉溫和,聲音輕而低,模糊地道:「已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不該讓他帶走你……」
「煜哥,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只覺得他好像有滿腹心事。
「沒什麼。」他略略振作,再度拾步,臉色已然寧定,「笑眉,再過兩日我要回關中,你跟不跟我回去?義母和靜妹若見到你,不知會如何歡喜。」
笑眉又是怔然,離家已一年多,當初是為成全靜姊和煜哥,讓自己走得遠遠的,拋開心底的依戀,跳出枷鎖。
而今,事情的演變出乎意料,她該回去了,從一個男子身旁走開,重回原來的地方……她想著,心痛了起來,自己若回關中,那他和她將如何?即便要離開這兒,她也不能走得不明不白,他欺負她,又存心躲她,她恨死他了,怎可能善罷甘休?
兩人停在四合院外的土垛旁,展煜見她神色不定,心中有幾分瞭然。
「你們吵得很凶嗎?唉,我實不該來這兒。」
笑眉搖搖頭,本來不想哭,可是心中委屈經人一提點,像山洪暴發般不可收拾,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迅速轉紅。「他、他從來不會這麼對待我,又凶又惡,說一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他、他還——」哽咽著,臉泛潮紅,想到那一晚發生的事,她羞得無法啟口。
「他打你?」展煜口氣陡凝。
「他才捨不得打我!」姑娘家善變,剛剛才在數落他的不是,現下卻站過來他這邊,「都是我打他,每回都教我甩巴掌。」
展煜不可置信地挑眉,「你打他巴掌?臉上?」
她點點頭,忽然覺得內疚,好內疚好內疚,她從沒對誰做過這種惡劣的舉動,獨獨好幾次用來對付他。而他總是不以為意地笑著,要不就拿著深沉的眼盯著她,唯有那晚她打的那一巴掌,真真切切地引爆他的怒火。
「笑眉,那個男人真的很喜愛你。」靜夜中,月光下,他的聲音緩和平淡,道出簡單明瞭的事實,他摸摸她的頭,長聲歎息。「他若做了什麼害你傷心,他肯定比你痛苦雙倍,因他如此喜愛你,絕不願意見你傷心難過。」
這番話如當頭棒喝,彷彿人站立在瀑布底下,清冽由腦門直接灌進。
笑眉擦掉眼淚,靜靜地道:「煜哥,謝謝你……」
溫和的眼眉再度閃過莫名的憂鬱,是微乎其微的,他笑了笑,「回家的事你考慮一下,若能,跟霍希克談談吧,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
「嗯。」她頷首。
「進去吧,天晚了。」道完,他轉身朝來時路走回,消失在另一端。
笑眉又站了好些時候,草叢裡、瓜田下,一些不知名的蟲兒鳴叫著,她下意識側耳傾聽,心緒飄蕩,捉不穩自己在想些什麼。
慢慢地走過四合院前的空地,她步進內房,這兒原是男人的房間,卻沾染了女兒家的氣息,一些單調的擺設顯得活潑許多。
將油燈點燃,扇熄火摺子,室內瞬間亮起。
忽地,她愣住了,雙眸直勾勾瞪著桌面,一塊巴掌見方的軟布巾,上頭安然躺著一物,小小巧巧的,光澤流轉,瞧來被保存著極好,那是她的珠花。
初遇時,他強行取走,好幾回她向他索討,怎麼也要不回來,不是教他三言兩語唬弄了去,就是讓他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主題,久而久之,她都要忘了,此時此際卻突兀地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