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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不、不——」喀綺絲匆忙地跑過去阻止她離去,小手扯住她的衣袖,柔軟地道:「我和霍希克隨便聊聊的,你找他有事要談吧,我不打擾你們,我、我該回氈房去了。」

    笑眉被動地瞧著她細白的手,又被動瞧著地美麗的小臉,瞧得人家臉更紅、心更促,喀綺絲放開了她,道了一聲晚安,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夜是深了,哈薩克的族人早在圓氈中沉睡,靜寂的大地,羊群和牛只偶爾發出叫聲,那少女離開後,就只剩她與他兩個。

    霍希克不語,望著天際的月娘,想到適才喀綺絲的祈禱,嘴角微牽,夾雜苦澀,不知月娘幫不幫他。

    笑眉杵在那兒,心中委屈而難堪,有好多話想告訴他,一口氣梗在胸臆之間,上不去下不來,壓得這麼痛,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要去哪兒?」他吹住掉頭欲走的她。

    背對著他,笑眉吸氣呼氣,好半晌才平穩地道:「我打擾到你和姑娘談天,對不起。我離開了,你還可以去找她。」這不是她想講的話,可是感情受煎熬,理智早不管用了。

    「你什麼意思?」諾調一轉陰沉,人已旋至她面前,阻住她的路。

    笑眉心一震,沒敢抬頭看他,只盯住他緊繃的下顎曲線,賭氣的話擋也擋不住地跑出來,「我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提醒你,人家是哈薩克族草原之花,後頭有一大票人等著追求她,你若想角逐、想摘下她,就得加把勁,任何機會也不能錯放!」喘著氣,眼眶泛熱,她在心中勒令自己絕不可掉淚,雖說很想抱著誰痛哭一場。

    四周很靜,連牛羊都睡沉了,那個男子呼吸亦擔重起來,忽爾輕笑出聲,那笑聲好怪異,又低又沉,好重的嘲弄意味。

    「你明知我喜歡你,卻要我去追求另一名女子?呵呵……」他還是笑,搖了搖頭,眉心有些憂鬱,「笑眉,我的感情是不是帶給你很大的困擾?」

    聞言,笑眉驚心,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緩緩抬起螓首,他的問題如一記重錘,狠狠敲入她的心扉——然後,與他從相遇到追隨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掠過,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她記得他說的每句話,記得他一貫豪邁的笑容,記得他為她做的每件事,記得他眼底縱容的溫柔,記得他喚她「我的姑娘」時,那熏人欲醉的語調……她記得,好多好多,數也數不清的他,將她的胸懷填得滿滿的,再無空隙。

    然而,她是教他寵壞了,習慣索取,卻忘了回應。

    「霍希克……」一定要說些什麼,她不要傷害他,不是存心傷害他的,可是心好亂、頭好昏,她怎麼這麼笨?什麼都做不好!

    忽然,他握住她的柔荑,柔軟的膚觸透著涼意,他輕輕揉著,希望大掌上的溫熱能傳遞過去。他垂首,面容模糊陰暗,金褐色的目光隱在長睫毛中,專注揉著她的手,彷彿這是件多麼隆重的事。

    笑眉曉得他正在思索某事,不禁屏氣凝神,心中七上八下的,又見他待自己依然溫柔,忍不住去猜——他應該不生氣了吧?他應該知道地方才說的話是意氣用事?她不要他去追求別的姑娘呵……

    這一瞬間,笑眉終於懂了,她是個多麼自私的人。

    他放下她的手,掌心改而撫上她的頰,笑眉瞧見他嘴邊的笑,帶著淺淺的、難以捉摸的憂悒,那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

    「對不起,我只想要你快樂,沒想到卻帶來困擾。」

    他放開她,退後一步凝視住她,淡淡又道:「給我一些時間吧,姑娘,我想……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笑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心沒來由地慌張,因他奇怪的神態和飄忽的話語。

    他刻意鬆開眉心,微微一頓,聲音持平,「去睡吧,你我都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談吧。」然後,他轉身步進自己的氈房,那銀光下的背影透著詭譎的沉重,笑眉瞧著,整個心都抽痛起來。

    明天再談吧。

    是的,等她好好思清楚、確定自己的心意,她要告訴他,跟他解釋清楚。明天,他和她都冷靜下來,一切,等天明再說。

    ※※※

    結果,笑眉仍是沒機會說。

    為迎接一年一度的草原盛會,哈薩克族的族人無分男女老少,大夥忙成一團,處處散發歡樂氣息。而那位美麗可人的草原之花接連幾日伴在笑眉身邊,自動充當她的嚮導和解說,帶著笑眉更深一步認識哈薩克族的文化和習性。

    然而,笑眉是心不在焉的。

    那晚,和霍希克之間,她弄不懂這樣算不算吵架?弄不懂他是不是生氣?也弄不懂他的想法?她不想繼續這樣下去,卻找不到好時機同他說開。

    這幾日,他好似很忙,常不在氈房中,即使見到面也無法單獨相處,這教她沮喪不已,又莫可奈何。另一方面是這朵草原之花,她常跟隨在她左右,這些天相處下來,笑眉不得不承認,喀綺絲真的很討人喜歡,那自慚的感覺總是揮散不去,又忍不住想去比較,愈比愈心虛,心中不由得難過起來,若是霍希克真喜歡上喀綺絲,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煜哥是靜姊的,所以她放棄他,不願癡纏,可以快意地成全他們,然後為自己的瀟灑喝采。她想像當時的華笑眉,那個集自信、率性、爽朗、豪氣於一身,提得起放得下的華笑眉,她試著以那時的心情來看待霍希克和喀綺絲,心卻這麼、這麼的痛,彷彿要將她撕裂,連想都不能想,也不敢想呵……

    然後這麼拖著,終於來到草原盛會這一日。

    在新疆草原上,這個節日有其特殊的意義,為慶祀平安的一年也為祈求來年的順遂,不僅是哈薩克族人,其他部落亦前來共襄盛舉,場面熱鬧非凡。

    在各項慶典中,最受注目的該屬「姑娘追」。

    未婚的草原姑娘可以挑選一個男子,一男一女騎著馬朝指定的目標前進,途中,男子被允許可以任意對姑娘開玩笑,輕扯姑娘的衣衫、巧取姑娘發上的小花、逗弄姑娘的坐騎等等,但千萬別被姑娘騎馬追上,若追上了,按習俗,姑娘便可鞭打那位男子。

    其實有許多小伙子是故意教姑娘追上,反正鞭打也是虛晃幾鞭,做做模樣,又能討姑娘歡心,經過一次的「姑娘追」,好幾對姻緣就此敲定。

    從喀綺絲那兒,笑眉得知這個有趣的活動,她坐在草地上等著即將開始的「姑娘追」,右手邊坐著齊哈思,左邊坐著霍希克,週遭亂烘烘的,以往,她最愛這種熱烈的場面,但如今……她垂眼偷覷著霍希克,見他目光放遠,不知看見什麼,笑得開朗無比,那豪邁的笑聲依舊,可笑眉就是覺得不對勁,渾身都不舒服,因為他雖然坐在她身邊,卻一句話也不說,她心中不由得一歎,真希望現下靜悄悄,只有她和他兩個。

    「霍希克……」她鼓起勇氣喚著。

    「嗯?」他目光仍停留在別處,淡淡應聲。

    「我有些話想告訴你……是心裡頭的話。」

    他嘴邊的笑微僵,隨即緩和下來,「今天很熱鬧,有許多你沒瞧過的習俗和比賽,有什麼事等慶典過後再說吧。」

    「是啊,笑眉。」一旁的齊哈思湊過來說話,這幾日,他和她也「混」得挺熟了。「待會兒『姑娘追』要開始了,你想不想參加?現下還來得及,你可以挑一個喜歡的男子來場追逐,這是哈薩克族長久的傳統,很值得試試,說不定能找到如意的少年郎。」

    笑眉怔了怔,臉泛嫣紅,若能,她是想試試看的,而心裡喜歡的男子……

    她瞄了眼霍希克,見他仰頭一口氣喝完杯中的酥奶酒,神情高深莫測,若即若離,她想挑選的男子就在身畔,她卻喪失開口的勇氣。

    「不用了,我還穿著男裝,別的姑娘打扮得好漂亮,裡頭夾雜著我,好奇怪。」這次西北之行,她行李簡便,全都是男裝大衣。

    齊哈思繼續鼓動,眼角不動聲色覷了覷霍希克。「不打緊的,嗯……要不,我來讓你追好了,這真的很有意思,你初次見識,非玩不可。」呵呵,有人的嘴角在抽搐了,臉色鐵青,拳頭握緊再握緊,唉唉,他手中的杯子肯定變形了。

    「我不——呃——」

    「走,咱們去玩。」齊哈思不理笑眉的拒絕,充滿活力地躍起,回身正要將她拉起身時,一隻大掌搶在他之前握住笑眉的手腕,讓他撲個空。

    「她要追我。」霍希克冷淡地道,一把將她拉向自己。

    「嗄!?」笑眉因他的話心跳加速,錯愕中又有些欣喜,因為他肯理人了,終於肯理她了,而非戴著面具,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

    「嘿,這不公平。」齊哈思從撩撥中得到樂趣,高大的身軀擋在他們之前。「霍希克,雖然你我是好朋友中的好朋友,齊哈思和霍希克有困難一起闖,有好處一起分享,但草原上的『姑娘追』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選擇權在姑娘手上,她選中誰,誰才是那個幸運兒,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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