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不——」垂簾輕紗外,女子淒楚的呼聲震盪而來。
內房中,眾道人不由得一愣,而玄三郎卻被那聲呼喊結結實實地震回心神,他閃過蒼官道長的一劍,當第二劍刺來時,曉書已奔進,慌亂地、不顧一切地撲在他受紅繩纏綁的身上,那銅錢劍直刺在她肩胛,雖剌不穿她人的血肉,但蒼官用勁極猛,她忍不住痛喊出聲。
「不准傷他!不准!你們走開,這是我的地方,你們走!」曉書哭喊,手不住地拉扯那些紅繩,見玄三郎氣息紊亂急促,臉色蒼白似鬼,整個心幾要絞碎。
她僅能用一隻手,而紅繩愈扯愈亂、愈亂愈緊,她哭著,驀地記了起來,她拔出配在小腿上那把銀匕,俐落地割斷它們。
今晚,眾位姨娘和那些兄長異於往常,主動與她親近,邀她至離自己院落甚遠的香閣品茗閒聊,而後又以各種名目將她強留之際,她早該提防,早該猜出事必有蹊蹺,卻傻傻任他們拖住自己,而另一群人竟在她的繡房部署……她多笨、多傻、多麼多麼的該死!
這時,房內跟著湧進一批人,正是沈德瑞的眾妻妾和沈家少爺們,見情勢大致底走,大家七嘴八舌,嘈雜之聲大作——
「道長,快除掉這個妖獸,我就奇怪,他怎麼能有這麼多寶貝兒,送也送不完似的,聽潘家表妹提及,原來家裡真來了妖魔了。」
「太遲啦!老爺被紅衣迷了去,要不,連她一起收拾!」
「道長,先把他打回原形吧,看有沒有辦法鎖住他的靈體,讓他不再變來變去,將他養著賞玩逗弄,也挺好的。」
「你要死啦,養一頭妖在家裡,就不怕他功力恢復,再出來鬧得雞犬不寧?!」
曉書猛然抬頭,視線看著他們每一個人,慢慢地、緩緩地在他們每張臉上停駐、移過,臉色蒼白而悲哀、絕望而蕭索,帶著前所未有的狠絕,完全不符合她瑩秀臉蛋的狠絕,此起彼落的吵嚷就在這凌厲的注視下漸漸縮口。
這些年,這些人,她已經一忍再忍,他們對她做的傷害,她可以不去計較、可以試著忘懷,但如今,他們轉移了目標,將這手段用在一個獸化人形的男子身上。是自己牽累了他,教他哀傷,讓他受苦,而他對待她的,除了滿腔的濃情烈愛,如今還要賠上一條性命嗎?
她不允許的,她不要他消失不見。失去他,她如何為依?!
垂眼瞧著他毫無血色的面容,冷汗佈滿額際,她以衣袖為他拭去,他雙目緊緊看著裡頭燃燒著兩簇青藍火焰,似痛恨又似懷疑,他已然昏亂。
此時,蒼官道長「咦」地一聲,無絲毫前兆下,一掌陡然按住曉書天靈,氣勁催逼,掌心感覺一股熾熱相互抗衡,甚至被微微震開。
「蒼官師兄?!」在旁的幾名道人喊著。
「那只獸妖的靈珠在此女體內,莫怪會不堪一擊。」蒼官回道,動作行雲流水,一掌按地天靈,一手化為劍指抵住她眉心,眾道人默契十足,皆運起法力相互配合。
「走開!」曉書喊著,掙扎槌打,全是枉然。頭好痛,像要裂開一般,而眉心熱燙如火,隱約明白他們想強取三郎的靈珠。「走開……」
不可以的!絕對、絕對不能教他們取去,三郎的元虛呵……疼痛中,她只有這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此物。「走開……」她咬牙想喚清意識,手中銀匕揮動,卻無力道,忽地眉心的熾熱不見了,瞬間清冷刺入腦中,一陣空虛。
蒼官道長「喝」地運勁,由曉書眉間引出珠子,那顆靈珠光華流轉,在他掌心隱隱顫動。那幾名道人見狀,分成扇形,每人口中念吟,背後銅錢劍皆已出鞘。
忽地,玄三郎喉中發出狠厲的咆聲,人與獸的憤恨夾雜,他撐起身軀欲撲上去,突又吼叫震天,身軀彎成弓形,面容扭曲,好似承受著極大的痛楚。嚇得罪人心驚膽戰,紛忙走避,尋求庇護之所。
「三郎!三郎——」曉書心痛已極,頭昏沉了,可是意志支撐著自己,她什麼都顧不得、什麼都不在乎,她只要他!只要他而已呵……何苦相逼?!
到了絕處,再退一步便是懸崖。
她咬牙,奮力朝蒼官撲去,遠瞬間,那身形速度似極草原上的狼,而六柄銅錢劍同一時刻刺在她身上,那顆靈珠卻讓她撞離了,緩緩飄浮在半空,然後是一道黑色的孤,迅雷地閃耀飛去——
她突來的舉動阻撓眾道人毀去靈珠的佳機,結合的法力出現龜裂,當曉書教銅錢劍擊中倒地之際,她發現身下軟綿綿的,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暖意輕搔著鼻尖,她微微睜眼,就見自己伏在黑狼背脊,他嘴中銜著靈珠,曉書輕輕微笑,身子好痛,耳邊聽到許多驚呼。
須臾,呼聲遠了、輕了、散了,黑狼馱著她躍出窗子,風呼呼而過,吹亂她的長髮、飄揚著她的衣衫,這條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如同穿梭過空間,移形換位。
不知奔馳了多久,四周儘是林木,往下望去,隱約可見城中燈火,他步伐轉為緩慢,拖了幾步,終於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三郎!」曉書驚懼地喚,見那顆靈珠自有生命般地顫動著,然後輕觸黑狼的額,像是在確定什麼,漸漸地埋入血肉當中。
「三郎……你別嚇我……」她忍不住哭泣,手撫摸著它一身黑毛,「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她撲在狼身上流淚,再睜開眼時,狼得靈珠幻化成人,但元虛已受重創,靈氣薄而弱,所維持的肉身虛幻透明,輕如一縷發。
曉書急切地抬頭,卻見他面白如紙,口中不斷流出鮮血,她神魂痛得幾欲發狂,喉間教什麼東西梗住,一字也說不出,只能憐惜地抱著他、望著他、親著他。
「曉、書……」他喚著,勉強出聲,手使勁握住她的,眸中的感情已難辨明,有愛有怨更有恨。是的,他真恨!恨自己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人類的女子?!這是奢求,是貪婪的懲罰嗎?他恨她!恨她!恨她啊!但在這一波波翻湧浪滾的恨意中,又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絞碎他的心臟、撥弄他建築起來的怒騰——
他手勁加強,將她抱近,兩人面對著面、眼對著眼,他瞧著那淚眼朦朧的眸子,自責懊惱的神情,蒼白如雪的臉蛋,他瞧著她,如此用心地瞧著,魂魄戰慄,於是他懂了。
「我真想恨你,曉書……我真想恨你……」可是,終究是想而已,他對她,永遠地狠不下心腸。
曉書「哇」地一聲大哭,淚流滿面,袖子還徒勞無功地想為他拭去嘴邊的血。
「三郎,我、我不是真心要同你吵架……我心好痛,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我、我心好痛……我不要你、你出事,那枚狼牙練……我、我不是真心想傷你,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她語無倫次地喃著,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想幫他也不知如何幫他,全身害怕得發顫,隱約感覺他就要離開自己。
玄三郎看著、聽著,手指抬起,輕輕撫著她泛紅的眉心,是那老道取靈珠時下的重手,記印還未散去,還有那些銅錢劍的擊刺,她以肉身承受,定是痛極。
「曉書……」他又喚,話氣輕啞,目中的青藍冷火跳動著,唇角微微上彎,他在笑,是憐惜的意味,即便有怒氣,也隱得遠去了。「你說,你有人的思考和感情,我不能強逼……若是逼迫,一切就沒有意義了……我想說,我、我雖非世間人,但我也有人的思考和感情,我只想愛你……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揭開衣襟,拔下頸上的狼牙鏈,放在她的裙褶上,低聲道:「你留著它吧,就像……我還在你身邊……」
曉書拚命眨掉眼淚,她要看清他,一絲一毫都不要錯過。
「你會沒事的,我扶著你,我們到一個沒誰找得到的地方,你再好好養傷,就會沒事的,什麼事都沒有了。」見他泛出透明的身軀,她真的好怕好怕。
「沒辦法了。我的元虛重創,遲早要魂飛魄散。」
「不要!你、你又胡說,我不要聽!」她稚氣地摀住耳朵,用力搖頭。
「曉書……曉書!」他拉下她的手,虛弱而安撫地笑,「不要孩子氣。笑一笑……我喜歡見你笑的模樣。」
如何能笑?!如何才能做到?!她笑不出來啊!心魂欲裂,有千百個力量同時拉扯著自己,活生生將血肉分割,只有深刻無比的痛,她如何能笑?!!
「曉書……為我笑,我喜歡你笑著,很甜、很美……像月牙他上的月光……」
為他而笑。
曉書端詳著男子的臉龐,與他的一切一切在腦中迥旋,像夢、像戲,卻有最真實的笑和淚,為他而笑……她思索著,唇緩緩牽動,眼眸癡癡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