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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猛地一震,曉書從幽幽冥思中醒了過來,抬手撫著臉,才意識到頰上凍寒無比,著薄薄細汗轉成的微霜。

    又是那個夢,那個難辨輪廓的男子,一再對她說著相同的話。

    喘息著,她捂著胸口,方寸起伏鼓動,掌心無意間觸及胸房中間微微凸起之物,是那枚用樹皮搓揉成線所綁住的獸牙。她隔著衣衫撫摸著,隱隱約的感覺到,那個難解的夢境與四年前長白山地遇劫有關,遇著一匹奇異的狼、一名奇怪的獵戶,等自己清醒時,已在京城裡、在自己的繡床上。

    然後是這怪誕的夢,糾糾纏纏著四個年頭,總在自己毫無預防下前來。

    她幽幽歎息,將肩上的披風扯緊,傾前撩開轎簾一小角,對住前頭的背影輕聲問:「阿俊,咱們快到家了嗎?」

    阿使沒有理會,不發一語,只是腳程加快,邁著大步飛奔起來。

    不是阿俊!曉書心驚,連忙喊著:〔你是誰?!快停下來,你們把沈家兩名家丁怎麼了?快放我下來!」

    瞬間,她腦中閃過無數片段,是那次採參隊遭屠殺的慘狀,難道、難道又是一樣的緣由?難道自己又拖累了別人,要無辜者為她送命?

    她也不呼救,因簾外漆黑一片,早不見半點燈火人家。

    感覺有些傾斜,是上坡的路,她心中猜想,應該是出了城郊,往山丘這邊來了。此處平時就極少人煙,苦命喪於此,屍首可能得過好幾日才會教人發現。

    鋒弟!他的面容忽地躍入腦海中。

    曉書心中又痛又借,倘若這刻死去,以這樣的方式死去,鋒弟該要如何?!好不容易導回的心智,將因她的遭難而全數摧毀。

    不能死。她不能死。

    心意寧定,也不管轎子奔馳的速度有多快,她銀牙一咬,抱著頭猛地躍出轎外。

    轎子以極速往前,她身子則往後摔去,在與地面碰撞的剎那,腦中有短暫的空白,連痛都來不及感覺,開哼一聲,一身白袍裹住她如球般滾下斜坡,在地面上翻覆再翻覆。

    「該死!臭娘們!」那陌生人大罵,在這沉寂的夜,備覺清楚刺耳。

    「老大,她是不是摔死了?」後頭扛轎的人問,瞄著靜伏在坡下的白影兒。

    「摔死更好,省得咱倆動手。」

    「可是咱們挖的洞離這兒還有段距離。」

    「那就把她拖了去,反正洞挖好了,不埋白不理。我在這兒照看著,你去補她兩刀,幹得乾淨俐落些,咱還可對那僱主多要求些銀兩。快去!」

    「是,老大。」

    腳步踩在枯葉和薄雪上,窸窸窣窣,那人靠近恍若斷魂的女子身邊,就著月光,才覺女子有張可人的臉蛋,他刀子高高舉起,停在半空。唉,真可惜……

    「你在磨蹭些什麼?!快點!」

    「喔,是、是。」唉唉,其的很可惜了,但為了錢,可沒心情憐香惜玉。

    刀落至半途,靜伏的女子突然發難,一把掃向他的臉,接著雙腳一踹,直接命中男子最脆弱的下處。

    遠到機會,曉書起身便跑,發足狂奔,身後傳來紐厲淒慘的呼痛聲,還有連番的詛咒,那名老大便搶在她身後,腳步愈逼愈近,近到幾要拽到她的長髮。

    「臭娘們!老子的五百兩怎麼也要入袋!別想逃!」

    太冰冷的空氣、太激烈的喘息,胸臆好痛,她咬牙往坡下跑,體力畢竟不能久耐,不一會兒步伐踉蹌,跟著就撲跌在地,想爬起時,男人已然趕到。

    像四年前那個惡夢,又演繹著四年前相同的奇跡。

    曉書臉白若雪,怔怔地望住持刀一步步逼近的人,他臉上邪惡的笑,在揚起刀時轉挨成一種極端詭異又極端驚懼的神態,好似瞧見暗夜而來的鬼魅,某種力量正控制幽暗的一切。

    曉書不及轉頭去看,頭頂一黑,那鬼魅由身後躍出,跨過她,以一個勁力的飛撲鎖住目標,那男子被壓倒於地,腦中尚是空白,下一秒頸項「喀喇」輕響,跟著噴出大量的血,已然氣斷、魂歸地府,而雙目仍瞠得炯大,到死還不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解決一人後,它停也未停,四足伶俐地奔上坡頂,動作美得不可思議,彷彿殺人是一種虔誠的藝術,靜夜中傳來血腥的氣味。

    它沒放過另一個人。

    曉書說不出話來,真的說不出話。

    今夜的經歷,情勢的變幻,比四年前那一場還要驚心動魄。

    她搞住嘴巴,喘息未停,細細的、短促的,眼眸怔怔瞧著地撒蹄而去的背影,可能是方才劇烈的奔跑、可能是驚愕莫名,感覺四肢早已氣力散盡,動也動不了,就這麼軟軟地跌坐在地。

    腦中一片渾沌,好亂……好難……她到底在哪裡?!

    片刻,它去又復返。曉書由坡下望去,今夜的月又圓又大,壓得好低,低得幾要碰觸坡頂,月華烘托著它的身影,流洩出一份孤寂。

    不再驕傲、不再冷淡,它抬起四足輕緩地踱到她面前,步步優雅堅定,軟毛隨風微揚,在月光和雪光下翻覆光澤,它宜宜凝視住她,頭微傾,以鼻頭輕蹭著曉書發凍的頰,難掩的血腥味,但它的氣息暖暖拂上,揮散她心中的懼意。

    她的大狼呵。她不會錯認。她記得它的。那一對特別的、深邃的青藍冷火。

    「你怎麼來了……」恍惚地喃著,將它當成人了。

    它嘴角流出血來,應是咬斷那兩人頸項時所殘留,曉書尚未從渾沌中轉回,只下意識拉起自己的披風想替它拭淨。

    這一動,筋骨奇痛,方才發軟、發麻的四肢恢復了知覺,手抬至一半就撐不住,無力地垂下。

    垂眸瞧著自己,身上的披風因劇烈的翻滾而破損不堪,又髒又濕,所幸裡頭的衣衫還算整齊,只是皮肉和筋骨受到連番撞擊,特別是手肘和膝蓋,還有後腦勺,她有點發暈了。

    它來了,活生生的,奇異的安全感盈滿心頭,軟軟地長歎一聲,曉書合上眼眸,信任地往前傾倒,以為要枕在它豐厚的黑澤軟毛上,但自己臉頰貼上的卻是一堵寬厚的胸牆。

    幻化僅在瞬間。

    「是夢嗎……」她又作夢了,總是毫無預警的。

    男子胸懷中有熟悉的氣味,曉書感覺他在笑,堅實的胸肌震了震。

    「這次不是。我從夢裡走來。是真實的。」

    曉書輕輕戰慄,因這男子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啞啞的,在月夜下逸出,宛如……宛如……她抬起螓首,透過迷濛的眼、迷濛的意志,迷濛地凝住他。

    方寸又是震動,她看過的,曉書知道,她定在何處見過他,好似是深遠的夢,夢中的人由虛轉實,穿過縹緲之地,來到她的面前。

    「你、你是壞人,是那個獵戶……」四年前的觀念,至今依然未變。

    「大狼不在這裡,它不在,你走開……」她頭好暈,覺得四周的景物都飛旋了起來,有些想吐,小手無力地推拒他的胸膛。

    大狼!大狼!在她眼中就只有回歸真身的自己嗎?

    他已化為人身與她親近,難道他的人真比不上原形?

    這一刻,他心頭發酸,竟吃起這無聊飛醋,自己卻未察覺這情況多麼荒謬。

    她那些花拳繡腿,招呼在身上如同替他搔癢,引不起半點痛感。沒理會她的掙扎,一把將嬌小的身軀橫抱起來,輕盈盈的,有女兒家特有的軟膩。

    彷彿槌累了、打累了,她身子好痛,頭一情,螓首嬌軟地攔在他寬肩上。

    感覺她的柔順,他心頭微喜,垂下眼眸瞧著,又見一張雪白容顏上秀眉深鎖、唇角輕抿,想必是受了傷,神智不安寧,他鬆弛的心跟著擰緊。

    是陷下去了吧!他苦苦一笑,雙臂提高他的身軀,用獸類廝磨纏綿的方式,鼻尖輕柔地磨蹭著她的嫩臉兒,伸出舌,溫柔無比地舔舐她顯邊和眼角上細細的擦傷,然後是她蹙著的眉心,他撒下人的親吻。

    「我是壞人,也是你的大狼。」

    輕咬女子秀氣的耳蝸,他將真相告訴了她。

    ***

    「小姐,香菱幫您把衣衫取來了。」繡花屏風外,丫鬟將一疊乾淨衣服擱在矮凳上,她彎身張望著,第五遍語帶遲疑,「小姐,您真不要香菱伺候嗎?」小姐手不方便,向來由她幫著小姐淨洗的,怎麼今晚吩咐了熱水,卻把她擋在屏風外頭了?

    「不用了,你下去歇息,明天再過來清理,我想在水中浸泡一會兒。」婉轉的語音由屏風內傳出。

    「喔——那小姐要記得替自己加熱水,水壺擱在火爐上頭,提取時得小心。還有呀,何奶娘規定小姐每天睡前得吃一顆酒釀敲敲蛋,香菱已置在內房的桌上,小姐要記得吃啊。」曉書的奶媽,也是香菱口中的何奶娘,在前年因風寒一病不起,十天有九天是躺在床榻上,香菱是何奶娘帶出來的,自奶娘生了病,曉書生活起居就落在香菱身上,這丫頭都沒發覺自己愈來愈像老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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