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樓雨晴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她說過,若我死,她只會慶幸,不會與我相依!"鳳千襲略微憤恨地陳述。
"她真這麼說過?"君楚泱深望住他。
有嗎?細細回想,這一切,似乎只是他的認定,她從頭至尾,都沒有表情的淡然——
君楚泱溫然一笑。"你作繭自縛了,千襲。"
"她光是沉默就夠傷人了。"鳳千襲悶悶低噥。
"難怪平日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今日卻形單影隻,鬧的是這個脾氣啊!"調侃意味極濃的語調,隨便一聽都知道是出自于于寫意之口。
"閉上你的嘴!"鳳千襲氣悶道,撇開頭看向亭外的紅花綠柳,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熟悉身影,他微怔。
是她!不必回眸確認,只在驚鴻一瞥,他便能肯定隱身於樹蔭下的人是她,那個他此刻極想用力捏死的女子。
都要她別跟了,她還來做什麼?
她再麻木,也該看得出他情緒有多惡劣吧?
去她那該死的誓言?誰要她保護了?在她眼中,他就這麼沒用?一刻沒她守著,就會去見閻王嗎?
要真是這樣,那不更好,她就自由了嘛!
察覺他一瞬間緊繃僵硬的反應,於寫意好奇地往回看,旋即瞭然地勾唇戲謔道:"真是忠心護主啊!"
那道迎風而立纖影,始終一動也不動,目光不曾由鳳千襲身上稍離。
嘖,真是受不了這兩個人,名為主僕,卻又曖昧夾纏,一個是怨極恨極,有意折磨,另一個卻偏偏守之護之,一心相隨。
說怨恨人的那個無情,偏偏守護的的那個才真正十足冷情,真不曉得這是哪輩子的孽債,算也算不清。
"記著,千襲,依鳳本當在二十歲那年命絕,你卻扭轉天命,救活了她,那麼,你就承受逆天而行的後果。既是為她而逆天,那麼,本當生受因她而來的災劫,這點,我無能為力。"
聽著君楚泱語重心長的告誡,他漠然諷笑。
原來,那血厄竟是由他生受嗎?
何妨呢?再愚蠢的事他都做過了,豈差這一項?
不過,要他為她受災,那麼她可得付出相當的代價才成。
迎視他眸底那抹冷晦幽光,於寫意深思地問:"你——還是這麼恨她嗎?"
鳳千襲輕震。"恨?!"
"不恨,怎會處處為難她?不恨,怎不早早放了她?"
所有人,包括她,都是這麼看待的嗎?他恨她?!
將目光投向遠方穹蒼,他幽然低語。"你說呢?"
第二章
所有人,包括她,都認為他恨她。
然而,事實上,他曾經愛過她。
就在他十七歲,她二十歲那一年。
她大了他三歲,沒有人料想得到他會愛上她,但他救起了她,日日夜夜悉心照料,同時,也交付了他的心。
只有他才清楚,他並非盲目地戀上了那張姝絕艷容,而是她那異於常人的執著。好幾次,輕如游絲氣息幾乎散去,然而,她含著最後一口氣,就是不肯輕易屈服,一次又一次的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這堅毅、這般強韌的求生意志,撼動了他的心。
她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她是特別的。
若她熬得住,他便要愛她?
當下,他這麼告訴自己,也確信她會熬過來,這般剛烈倔強的女子,是不容許自己服輸的。
不出他所料,他與她,贏了這場生與死的賭局。
鬆懈下來的他,在大病一場後,再也不肯與她分離。
他一直以為,她對他亦是有情,否則,不會在他病弱之時,她明明身上抱傷,卻仍親待湯藥。
當他說著:"留下來,陪一輩子。"時,她沒有遲疑地點頭。
那時,他便決定要傾盡一切去愛她。
然而,就在她傷癒後的某一夜,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而這樣的錯誤的認知,讓他一顆豐盈喜悅的心,由雲端狠狠地摔落地面,粉碎成難言的怨。
他開口要她嫁他,可她的回應,卻是一臉茫然。
"嫁?"
"你答應陪我一輩子的,不是嗎?"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認識那個字眼,他有了不大好的預感。
莫非,她壓根兒沒想過要嫁他?!
"是。為婢為奴,一生追隨。"她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意思?!難道,從一開始就是他會錯意了意?是他在自作多情?!
"不為婢,不為奴,若我堅持要你為妻呢?"他試探道。
他眸中的癡狂,她並不陌生,但她不需要那個。
命危之中,她起誓為婢為奴,那已是極限,再多,她給不起。
於是,她不帶感情地冷然道:"不。"
堅定的一個"不"字,狠狠狠踐踏了他的真心。
她情願為婢為奴,一生追隨,也不願嫁他為妻,比翼雙飛?!
在他交付了一世的情,以為那個以"依鳳"為名、承諾終身相隨的女人,也有同等的真心時,她才反過來告訴他,她根本不愛他,最多就是一生侍奉……
她怎能這樣玩弄他!
"該死的你!"他氣得失了理智,狠狠攫住她的雙肩。"去他的為婢為奴,我要的是這個!"
話音一落,他激狂地吻上她。
那時,好唯一的感覺,只是驚駭。
是的,她怕。
面對死亡時,她都只是不甘,未曾怕過,但是那一刻,她怕了。
狂炙如焰的焚燒感,勾起了她陰晦的記憶——一道她不惜賭上生命,只求永遠擺脫的陰晦記憶。
下意識裡,她反手點了他的穴,一掌拍開他。
鳳千襲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他對他全無防備,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對他出手!
"公子太激動了。"然後她頭也不回地逃了,丟下動彈不得的他,一個人在寒徹心骨的黑夜裡"冷靜"!
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女人,竟敢這麼對待他!
"混蛋女人,你給我記住!我們這筆帳有得算了,你休想我會放過你!"他憤怒地大吼。
吹了一夜的冷風,大病方愈的他,又染上嚴重的風寒,二度病倒。
生平首度動心,卻換來這等待遇,那一夜,她所傷害的,不只是他不輕易付出的情感,更是男人不容折辱的尊嚴與驕傲。
他不曉得會有多少人,拿來此事當笑話看。
她呢?愚弄了他,覺得很有趣嗎?
也就是在那場病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她要為婢為奴是吧?好,他就成全她。
從此,他浪蕩情場,遊戲人間,決心不再以她為念。
從不避諱在她面前縱情嘗歡,為的,又是什麼?想否認他曾如此癡愚地愛戀過她?還是想證明,縱然沒有她,他依然不愁沒女人?
又或者,他是變相的在報復?為著那受辱的男性尊嚴?為著那嚥不下的一口氣?
因愛生恨,是嗎?也許於寫意說對了。
我們這筆帳有得算了,你休想我會放過你……
他當年的宣告言猶在耳,她相當清楚,他是認真的。
他打算與她磨到死。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會原諒她,因為她不該點了他的穴又丟下他,害他受寒;因為她不該愚弄他的感情,令他難堪……
她還有很多的因為,很多的不該……
只因,她從來就沒有太多的機會,去學習如何得體地處理男女情感糾葛,那時,她唯一想的,只是避開他。
卻不料,她的所作所為,對一名男子而言,是多深的羞辱。
錯在於她,她承認。
記憶中,曾千般溫柔,萬般多情的他,變得邪魅難測,心思如謎,她想,應該是她造成的吧?
其實,他的嘲弄不是沒有道理的,影子的確是不該有自我,既然同樣是依附他而存在,那麼,為婢為奴,為妻為妾又有何差別呢?
她一直都認為,"依"與"從"同義,她只需一生相從便足矣。
可——
"若真依我,你可曾真正知曉我要的是什麼?"
他的一句話,淡淡迴繞腦際。
他要的是什麼?
曾經,他要她為妻,而今,她不確定了。
他應該知道,只要他說,她也會嫁。
若要她的身,只要他說,她也會給。
可,他什麼都不說,是早已厭了她吧》畢竟,他女人多得是。
也或者,他在享受逗弄她的樂趣?
她不會不清楚,他無時無刻不在挑弄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激出她不為人知的情緒面,撕毀她冰冷的表相,一如當初她撕碎他的自豪一般,那會讓他有報復的快感……
抓回飄離的神思,見他離開於府,她跟了去,隔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默默追隨。
鳳府
回來之後,他頓住步伐,開門之際,淡嘲地丟出一句:"我要沐浴更衣,還要跟嗎?"
聲音很低、很柔,依風站在遠處望他,他知道她聽得到。
"還不去準備!"
他話音方落,她後腳一旋,消失在他眼界。
反正她愛侍候人嘛,那就讓她侍候個夠。
鳳千襲抿緊了唇,面無表情地回房。
沒多久,一大桶的熱水送進房來。
他揮退僕役,挑眉看向直挺挺地站在角落的依鳳,他沒要離開,她不會擅離半步。
"過來替我寬衣。"
"是。"她低斂眼眉,熟稔地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直到他一身裸裎,她仍無一絲情緒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