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董妮
「啊!」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二人間的距離已近到觸手可及的地步。皇凌塵恍然大悟,黑衣人是以命是以命相拼,博得一絲近他身的機會。
黑衣人手中的黑色匕首飛快刺出!
皇凌塵只覺一陣腥風迎面襲來.急忙長劍回挽劈向黑衣人。
雙方的攻勢一觸即發。
皇凌塵有把握一劍斃了黑衣人,但受點小傷就免不了了。
「蠢蛋,別跟他硬碰硬啊!」一聲熟悉的警告倏忽響起。
皇凌塵想也不想射出手中長劍,直沒入黑衣人大腿,藉以妨礙他的動作。而他本人就現著這眨眼間的空檔,運集全身功力,身如疾電般往後退。
黑衣人大腿中刻,血流不止,卻仍執著地使出全力緊貼著皇凌塵不放。
危急間,皇凌塵功運雙掌,擊中黑衣人胸膛。
「哇!」黑衣人渾身一顫,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皇凌塵氣勢萬鈞的掌勁已摧毀他的功力,震裂他的心脈,但他仍不死心,挾著最後一口氣也非將匕首刺入皇凌塵體內不可;因為這是主子的命令,他必須誓死達成。
皇凌塵前力出盡,後力未接,眼看著換上一刀是免不了了。他當機立斷舉起手臂橫在胸前,心想嘗一點皮肉痛,總比掉了腦袋好。
但——
「別讓他傷到你。」間不容髮之際,一道旋風刮過皇凌塵腰脅,真射向黑衣人胸膛。
噗的一聲悶響,黑衣人被一技釣竿硬生生釘在一株三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幹上;釣竿刺穿黑衣人的胸膛,直沒入樹幹中。
皇凌塵湊近觀看,赫然發現那釣竿竟是蘆葦所制,接著他舉步繞到樹後,眼前是不可思議的一幕——那蘆葦所制的竿尾突出了樹幹,正在黑夜裡隨風擺落。
「青翁釣叟!」以釣竿為武器,又使得如此出神人化的,放眼江湖.也只有成名於一甲子前的武林第一高手——青翁釣叟。皇凌塵想不出還有誰能夠把釣竿使得這麼好了,可是……
他剛才聽見的警告聲明明是發自老廟祝啊!所以他才會想也不想就遵令行事,難道老廟祝就是青翁約叟?
有三個人接近了,輕緩的腳步、綿長的呼吸顯示出來者的修為不凡。
皇凌塵提高了全身的警覺,有一種預感:今夜,他的驚嚇還沒有結束。他轉身,迎上三張熟悉的面孔:老廟祝、老瞎子、老婆婆。
他們沒有跟他打招呼,逕自走向黑衣人。
只剩一口氣將斷未斷的黑衣人一見他們,忽地瞪大了眼呼道:「上主!
皇凌塵台地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不肯罷手?」老廟視問。
黑衣人不再說話了。
老廟祝只好將眼光轉向老婆婆。「也許你問得出來。」
「交給我吧!」一直老得像半隻腳踏入棺材中的老婆婆,那雙慈祥的眼神突地變得詭譎,點點的紅光在裡頭閃爍,像是要勾引出人的靈魂般。
黑衣人始終冷硬如石的五官在不知不覺間融化了,變得迷惘而脆弱。
「你可以問了。」老婆婆沉著嗓子說,那聲音優雅而較感,宛如最醇美的美酒引誘著人們直往幻象深淵墜落。
「謝了。」老廟祝朝她頷首一笑,再轉向黑衣人。「無意,這回你們又想幹什麼?」
黑衣人先是掙扎了一會兒,然後迷惆的眼神變得空洞。「王朝……滅天徽……禍水咒……無徽山……」他每說一個字,更多的鮮血就湧出他口鼻。
「你最好問快一點兒,他快不行了。」老瞎子說。
老廟祝趕緊接著問:「魁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七月……哇!」話到一半,黑衣人突然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神智趨向渙散。
老瞎子急忙運功護住他破損的心脈。「快一點。」
「七月幾號,快說!」老廟祝進一步逼問。
「唔……七……」黑衣人終於嚥下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口氣。
老瞎子收回功力,同時抽出刺穿黑衣人的釣竿;蘆葦制的竿身光滑如昔,沒有絲毫損傷、不沾半滴鮮血。
皇凌塵看著眼前三名老人,不敢相信他們是他曾經認識的三位慈祥長輩。
老廟祝彷彿知道了他的震驚,他轉過身,拍拍皇凌塵的肩。「你聽見了,他們準備在七月七日行動。
皇凌塵凝視著他,老廟祝眼裡已沒有平時的糊塗與濫情,它們變得深沉。「他稱你為上主。
「我……」老廟祝苦笑。「我曾經姓南宮。」
一瞬間,皇凌塵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直到一點靈光閃過他腦海,他驚訝地瞠圓了眼。難道老廟說也是南宮家族中的一員,而且黑衣人稱他為主,可見老廟祝的地位曾經多麼崇高!
「你是……」第一代與皇家爭天下的南官家主事者聽說在很久以前就失蹤了。如果是那個人,年紀應該與老廟祝差不多;那麼他為何要救他,南宮家與皇家應該是世仇啊!
老廟祝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面容上浮起一抹淒苦。「你總是我女兒的丈夫,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死,讓虹兒變寡婦呢?」
皇凌塵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半生都在與南宮家為敵,他們還殺了他兩名部屬,而……「你對南宮家的一切似乎非常清楚,連那種匕首有問題也曉得。」
「習過咒法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匕首上有股陰氣。」老廟祝輕笑。「我曾是南官家的人,對於那一套自不陌生,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是嗎?」皇凌塵還是難以置信。
「喂,小子,你是什麼意思?」老婆婆不悅地插口道。「你問個不停,難不成還懷疑廟祝公圖謀不軌不成?他都已經說啦!他只是『曾經姓過南宮』,『曾經』的意思你懂吧?那就代表過去了,如今他不姓南宮,不再玩爭權在勢的遊戲了,他只是石頭山上一間破土地廟裡的廟祝公。」
皇凌塵將視線轉向她,眸底同樣藏著陰鷙。
「若我沒記錯,五十年前,武林盟主一家的滅門血案聽說是由一名異族女子所為,該女子的成名絕技正是——迷魂大法;與婆婆你剛才所確逼問出黑衣人口供的奇術一模一樣。」他的口氣沉重,心裡暗自祈求著這番推測是錯誤的,他希望聽到老婆婆提出反駁,但……
老婆婆笑著點頭了。「沒錯,那椿滅門血案是我做的。」
皇凌塵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想親手捉他任何一個人,但他可以放任這樣一名殺害兩百三十一條人命的兇手逍遙法外嗎?
「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老瞎子跟著說。那位武林盟主的師父正是她的親生爹爹。」
「這怎麼可能?若李盟主師承異族,向來注重正統傳承的白道人士豈會推選他為盟主?』」那叫背祖!皇凌塵才不信那些古板守舊的白道人士會幹出這等蠢事。
「對!所以姓李的匹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師承異族這件事,他弒師、毀了整個部族,為的就是斷絕一切後患。而她的夫婿和孩子亦在犧牲之列,她是唯一的生還者。」老瞎子經道。
易言之,老婆婆是來復仇的嘍!皇凌塵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有一點他很慶幸,有了這層理由,他終於可以說服自己放過老婆婆了。
「可是老前輩你呢?『青翁釣叟』這個名字在六十年前可是打遍武林無敵手。」這就更令人費解了,老瞎子因何甘心窩居在一間破土地廟裡終老?
「因為我厭倦了。」老瞎子笑。「我們都厭倦了,闖蕩武林有什麼好玩的?爭名奪利、復仇雪恨?把人生都放在那上頭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土地廟很好啊!我們在那裡過得很快樂。」
迷惑依然存在皇凌塵眼中,他還是不懂,這三位曾經名噪一時的老人就算想歸隱,也有更好的桃源仙境可去,何苦窩在一間破土地廟裡。過著食不飽、穿不暖的貧苦生活?
「唉,小子!」老婆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還是不明白,就問問你自己吧!為什麼放著金碧輝煌的嘯天王府不住,卻硬要巴在土地廟裡不肯離去?你犯踐嗎?還是偏愛自討苦吃?」她說著,同時招呼其他兩位老友一起往石頭山方向走去。
為什麼他不喜歡華麗的嘯天王府,卻獨愛破爛的土地廟?皇凌塵自問,而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土地廟是個家嘛!歷年在紅塵中的遊子之魂,在飽嘗孤獨後,誰不會戀上一個家?
所以老廟祝放棄了高位、老婆婆遺忘了仇恨、老瞎子捨棄虛名,回復成一名平凡人,窩居在土地廟裡,戀戀不捨地嘗著人生中遲來的平凡幸福。
這樣看來,他豈非十足地幸運,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找到了這個家,有一名甜美的嬌妻,未來還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片刻後,老廟祝的聲音突然遠遠地傳來。「千萬別把我們的事告訴虹兒.知道嗎?否則她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