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齊相田單 文 / 任語丁
田單從側殿走出,探子送回的消息令田單感到擔憂,無心查看公文,一陣冷風吹過,緊了緊身上的裘衣,快步來到宮門前,天色漸晚,宮門前停著一輛大車,簾子掀開田單邁步進入,馬車啟動,幾名相府侍衛跟在身後。
天色漸晚,路上早已沒了行人,一輛馬車行駛在幽暗的長街上,寒冬的冷風呼呼作響,滿天紛紛揚揚地下著鵝毛大雪,呼呼的西北風吹在人身上,刀割劍穿一般,樹枝搖曳著,發出尖厲的叫聲,幾支寒鴉在半空中抖動著翅膀,發出陣陣哀鳴,天氣冷的邪乎,田單眼睛微閉想著探子所說的事,心中暗暗盤算,回到相府之後立刻著手派人調查這些人去向,齊、燕雖然息兵,善戰之將樂毅離開燕國,尚有公孫操把持,不能有絲毫的大意,一天下來眼睛不免酸澀,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馬車猛然停住,田單身子一晃睜開眼睛,簾子掀開,「怎麼停下了?」
車伕跳下,低聲道:「大人,前面發現一個人。」
田單冷哼一聲,「問一問是什麼人,為何攔本相的馬車!」
車伕道:「大人,那人躺在那,不知是死是活!」
簾子掀開,「快去看看!」
人命大於天,田單雖為相國,最是看不得百姓受苦,聽見車伕來報快步從馬車上走下,身後侍衛連忙上前護住,只見雪地之中躺著一名老人,佝僂著身子,蜷縮在雪地上,老人身上的衣服破爛單薄,消瘦的臉上佈滿皺紋,鬚髮跟雪一樣白,面色臘黃,兩眼緊閉,這樣寒冷的天氣人如何受得了。
「老人家,老人家!」田單呼喚兩聲,老人躺在雪地裡任憑怎樣呼喊身體一動不動。
「大人,這個老人家怕不是死了吧!」
田單急忙俯下身子,伸手在老人身上摸了摸,老人四肢已經發涼,只有胸口處還有一絲餘溫,鼻中尚有微微氣息,多半是饑寒所致,「還有氣息,快,扶到本相的車上!」
侍衛連忙將老人抬到車上,冰冷的街道,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救治老人必死無疑,顧不得多想脫下身上的上衣披在老人身上,吩咐車伕加快速度趕回府邸,一路奔行,相府門前,侍衛掀開簾子,只見田單一身單衣,用身體緊緊抱住老人,這樣寒冷的天氣滋味可想而知,侍衛不由得動容,紛紛跪地,「相國!」
田單緩過神來,老人臉上終於透出一絲紅暈,氣息同樣變得有力,方才在車上,手上儘是冰冷,這樣下去或許熬不到府上,急中生智用身體緊緊抱住老人身體,以身體的溫度來化解寒意,猶如抱住一塊寒冰一樣,田單心裡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顧忌這樣的一個老人,都是齊人,齊國的百姓,如何忍心看到這樣的長者凍死在雪地之中不去救治。
侍衛將老人從車上背下,一名家人拿來外套披在田單身上,「立刻熬一些薑湯,老人醒了之後餵他服下!」
家人答應一聲,田單渾身發冷回到書房喝下幾杯熱茶方才緩過勁來,一名家人推門進來,「大人,那個人醒了!」
田單喜道:「醒了就好,可有問過家住哪裡,可還有親人?」
家人點頭,「就住在臨淄後街!」
「後街?」
「那裡住的多半是窮人,平日裡替人做些夥計為生,也有一些依靠乞討度日。」
田單點頭,「原來是這樣,好好照顧老人家,明天天一亮本相親自送老人家回去,也想看一看後街究竟是何樣子!」
天光見亮,田單梳洗完畢,門外傳來說話聲,打開房門,正好看到昨晚的那名老者被人扶著,身上換了一件厚實的衣物,雪一樣白的頭髮,家人用手一指道:「老人家,你不是要見相國大人!這位就是!」
老人聽罷掙脫家人攙扶跪在地上,田單連忙上前攙扶,「老人家,使不得!」
老人眼中含淚,「若是沒有相國齊國就亡了,相國是齊國的恩人,小老兒何德何能能得相國解衣相救。」
田單扶著老人,「老人家,田單是老齊人,看不得咱們齊人受苦,只恨本事有限,不能讓所有人都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田單有愧。」
「已經足夠,有國才有家,若是國都沒了,活著也就沒了希望。」
「帶上一些糧食還有衣物,送老人家回去。」
馬車備好,田單伸手攙扶,老者連連點頭,馬車之上問及家中詳情連連點頭,老人曾經歷齊國幾番變故,戰場之上立過不少軍功,只可惜身份太低,年紀大了之後只分到一些微薄的田地,後街買了一間房子娶了一個婆娘,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戰死,三兒子杳無音信,現在只剩下二兒子一家人,還有一個小孫子,一夜未歸必然四處尋找,提到孫子,老人臉上露出笑意,那是希望,生命的延續,同樣是齊國的希望。
馬車接近後街,一隊侍衛手持長矛利劍跟在身後,如何見過這樣的陣勢,出門的人紛紛躲回房內,門閂插好,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事,眼睛貼在門縫上向外看著。
田單從車上下來,雙手攙扶,老人慢慢走下,一道身影快速奔向一間木屋,崎嶇不平的街道,兩旁堆放著取暖用的柴火,還有一些生活用品,房屋低矮,上面落著厚厚的積雪,煙囪裡零星冒出一點白煙,這個時候應該過了早飯時間。
木門嘎吱一聲推開,一人只穿了一件單衣從裡面跑出,身後跟著一名婦人,手裡拎著外套,緊接著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紅撲撲的臉蛋格外招人喜歡。
「爹。」
「爺爺!」
「爹,昨個去哪了?」
老人笑道:「你們兩口子一直沒回來,爹心裡惦記,於是想出城看看,不想腳上一滑就摔倒了,後來凍得厲害,迷迷糊糊的。」
「爹,你沒事吧!」
「多虧了相國大人,用身子幫爹取暖方能活命,還不過來見過恩人。」
「相國大人,是相國大人來了,大家快出來。」一聲聲呼喚,木門幾乎同時推開,歡喜的人群從屋裡跑出,完全忘記冬日的嚴寒,鼻息呼出陣陣白氣,臉上帶著崇敬的神情,田單是齊人心中的大英雄。
「大人,您還記得我嗎?」
田單仔細看去,似乎想起什麼,「記得,本相欠你一頭牛!」
那人面露喜色,「莫說是一頭牛,即便是要俺的命都願意。」
當日田單大擺火牛陣攻破燕國大營,從百姓手中搜集健壯公牛,當時並沒有足夠的錢幣可以換取,百姓紛紛將視如寶貝的公牛拱手相送,當時清晰記得就是這個人帶著幾名同鄉帶著公牛找到田單。
一張張寫滿喜悅的笑臉,田單看在眼裡一掃平日陰霾,有這樣的百姓,齊國焉能不強盛,「諸位放心,有田單在,必然可以令齊國再次強盛!」
一聲聲歡呼令原本陰雲籠罩的後街變得歡騰,猶如過年一般熱鬧,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團著雪球赤著雙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不時抬頭看看,多半沒有弄清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熱鬧已經足夠。
王宮內,齊襄王氣得一拍桌案,都城已經傳開,百姓紛紛頌揚田單恩德,「田單,所有人眼裡只有田單,本王又算什麼!多半是為了收買人心意圖不軌,真是豈有此理!」
一旁的近侍宮女眼見齊王發怒低頭不語,這時一人稟報,「大王,貫殊來見!」
齊王冷哼一聲,「叫他進來!」
貫殊是齊襄王身邊謀士,當日正是憑借貫殊等人力量登上王位,當然田單功勞最大,當時田單呼聲最高,挽救齊國的大英雄,加上王室宗親的身份,若是趁勢稱王,沒有人敢反對,不想田單甘願屈居人下,這點同樣令齊襄王感激,怎奈平日裡聽到的都是田單,心裡不免厭惡。
貫殊快步入內,一眼看出齊襄王心思,笑道:「大王心中不悅可是為了田單救人一事?」
齊襄王冷笑道:「不想你也知道了!」
貫殊笑道:「這件事早已傳開,即便是那街頭小兒已經知曉。」
齊襄王冷哼一聲,「這件事你如何看?」
貫殊笑道:「大王,這是好事。」
「好事?本王確不這樣認為,不過是田單為了收買人心罷了!」
貫殊搖頭,「田單如何想,如何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如何想!」
「百姓如何想又豈能是本王左右!」
貫殊哈哈大笑,「大王無需動怒,只需要趁機嘉獎田單所為之善事!」
「嘉獎,貫愛卿怕不是在說笑?」
「大王,田單對齊有功,更是得百姓愛戴,這是任何人無法改變的事實,天下自古有能者居之,田單當日恭迎大王,足以說明大王之能在田單之上,自古有能者當有容人之量,更要懂得收買人心之法!」
齊襄王聽罷手捋鬍須暗暗思量,「卿當以為何?」
貫殊來到近前,「大王只需這樣!」
一張佈告貼在城牆之上,頓時吸引百姓駐足觀看,只見上寫,「齊相田單中君愛民,甚得本王之心,寡人憂慮百姓飢餓無食,田單收容他們,並且供養他們;寡人憂慮百姓寒冷無衣,田單脫下皮衣,給他們穿;寡人憂心百姓勞苦,田單同樣憂念百姓,合於寡人心意,今聞田單解衣救人,本王甚慰,特賜裘衣百件,以左嘉獎,望齊國官員以此效仿愛戴百姓。」
告示一出,百姓頓時議論紛紛,「田單憐愛百姓,不想都是大王的主意!」
「齊國有這樣的大王、相國,日後必然能夠過上好日子!」
齊襄王得到回稟,百姓紛紛讚揚大王美德,氣勢上更是蓋過田單,齊襄王哈哈大笑,「不想只是一個告示,百件裘衣就可以收買人心,同樣可以壓過田單,看來日後本王還要多學學這樣的本事才行。」
貫殊心中得意,「大王英明又豈是他人所能比!」
裘衣送至,田單淡然一笑,多半已經明白齊襄王心思,命人將寒衣送到後街,暗中叮囑,「一定要說是大王賞賜,記住,其中不得提到本相。」
家人帶著賞賜離開,田單淡然一笑,很多事只求無愧於心,既然不願去爭,何必去在意,懂得迴避同樣是保全自己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