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他的回憶 文 / 風宴君
幼年好友樊澈也曾不著痕跡地問過一些事,他倒是知道自己有個感情極好的妹妹,而具體的,他並不是那麼清楚。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電話那端連接著大洋彼岸,偶爾茲拉茲拉的電流響過,他笑了聲,分明清朗的嗓音:「聶芷是我和你說過的小妹,你按我說的做就好,不要去打擾他們家。」
樊澈輕巧地把話題饒了開,談到他和方窈身上。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他擰了眉,結婚?「什麼意思?」
「行了啊,我還不知道你。從小就是特冷情的一人,做事循規蹈矩的,就算你對她沒意思,你爸還是希望你娶她的。這種情況下,抱孫子也就是幾年的事情吧。」
他一下將電話掛斷,也不明白是哪裡來的怒氣。樊澈之後也沒打電話過來,心裡曉得他的性格,明知不會生氣。
他卻是心裡悶得慌,樊澈的話像是一串鈴聲,叮鈴在耳邊直響。或者說,結婚這個詞,從來不在他人生的詞典裡。
第一回,他對平時喜愛的數字也失了興趣。
他已經二十三歲了,父親沒同他說過要他娶方窈,各種行動卻暗示著這個寓意。不然,父親何以會趁著他空閒的日子就拉著他去方家。那棟別墅裡,住著父親的好友,卻還有一個妙齡女子,童年玩伴。
他盯著面前的黑暗,沉沉呼出一口氣。
他這種樣子,和誰結婚不是結?和他人一樣沉默孤寂的生活,誰願意接受誰就接受吧。再也沒有人,能真正讓他上心去關照。反正…都無所謂。
來年在父親的指導下,他娶了妻子。如父親的願,是方家的好孩子。
鑽石戒指,華衣美飾,別墅豪車,原先方窈有的,他還會給她,而她沒有的,他也只能給這麼多。
唯一遺憾的,是方窈每每看見他都暗含憂傷卻笑意明媚的眸子。她愛慕他,可他不,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
是了,他從不碰她。
那種原始而在他看來無趣的欲、望,恰恰他沒有。還是說,沒人能喚醒?
一個在科研中的瘋子,在數字海洋裡翻滾來去的天才,看這世界如此冷然。只因他不是神,永遠都無法隨心所欲。而他,原來也曾為了更多的知識和能力,放棄過一隅天堂。
杜璟桓,你到底在做什麼?
零九年底,他曾試著回國,卻在父親輕飄飄的一句話下,渾身失了支柱。那支撐著靈魂的大樹,好像在眨眼間被人折斷。
很痛苦。
他沒想過會這麼痛苦。
縱然他離開時心裡有不捨,卻只能當作感情深厚。可是誰沒有告訴他,那融入的,明明是骨血裡。他自私地想著,她總有一天會來到自己面前。以為她能變得強大,卻忽略了她的自卑。
她寧願嫁給一個不起眼的公司經理,過著不算好的生活,也不願努力變得優秀,直到站在自己身邊。
他太自信,以至於驕傲得過了頭。
父親說,回國的話,記得去探望聶芷一家人。聶芷結婚不久,我也沒時間去祝賀一下,你回去就多包點禮金,也算得是我們的心意了。
那句話怎麼說的?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愛你你卻不知道,而是我愛你,你卻嫁給了別人洗手做羹湯。
他沒有頹廢,好像就只有一秒的時間去痛苦,過後雲淡風輕,散漫地同父親說研究院剛來了事情走不掉了。
父親放下手中的報紙,抬眼看著他,眸色幽深,依舊年輕好看的臉上不見皺紋。他靜靜的與父親對視,直到父親的目光淡淡劃過他緊攥的左手。
他不說真話時,總是緊張。多年才發生過一回的小動作,被父親記了個清楚。
父親細薄的紅唇溢出歎息,極輕,讓他的心臟一顫。
他忘不了父親說這話的樣子,溫柔寵溺,鳳眼流光,長眉輕揚,唇畔生花,彷彿說的,是什麼比命還珍貴的東西。
他卻冷了眼神。
聶芷是個好孩子,但方窈也是。
意思說的是,聶芷已是過去時,當要珍惜現在,何況方窈也那麼好。
可是啊,方窈有那麼好,卻不是他心中至寶。
父親不再說話,目光冷清地看了他一眼,轉而低下頭去看新聞。他也回房間。
大抵也是四五年的模樣,討論組派遣他回國去研究另一項課程。恰好,是n城。
托了樊澈的關係,他攜了方窈,買下她隔壁房屋。
他早起,卻總是有人比他更早,提著布袋,在天還黑著時就出門買菜,纖細的身影,直叫他一陣失措。
他沒有嘗試過愛人,所以也不知道那種感覺叫心疼。
小時溫和沉穩的姑娘,長成現如今的家庭主婦,溫柔為著家人洗衣做飯,笑顏盎然。她的丈夫他也見過,儒雅溫和,還好。
也許這就是她想要的,那麼,也好。
想開了些,他靈感也接踵而至,在研究所不知日夜地奮戰了好幾天。回來時方窈卻不見人影。
方窈是從國外高等學院畢業的,受過優秀的教育,自然而然能找到一份好工作。那工作,叫什麼來著?他離開時方窈提過她要去上班,現在著實沒記憶。
算了吧,倘若她能夠找到對於自己有益的事情做,也不負這麼多年的形影單只了。
門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穩穩停留在這一樓層。
他心跳莫名有些快,左手幾乎是顫抖著摸上門把手。
卡噠一聲,他露出的門縫隙裡清晰傳來對面的聲響。
果然是她。
可這近鄉情怯是怎麼回事?
他驀地抽回手,垂著眼,滿室光明中他自嘲一笑,諷刺的意味。
其實仔細梳理一下便能明白,他們本就不相欠,是他硬揪著好多年前的過去不放,說什麼情深,說什麼愛她,難道幼時便對一個小姑娘起旖旎心思不是**麼?他惦記的,不過是逝去的溫暖。
此後,他選擇了晚歸。可每次凌晨回來,方窈比他還晚。
他蹙眉問她怎麼回事,方窈卻閉口不言,笑意吟吟地看他,隱隱有著冷嘲。
從她有些亂的衣著,嬌媚的紅妝,他還是能猜出一二分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也不例外。
直到某日聶芷提了大包小包回家,粗陋的塑料袋裡可以分明看見魚鴨的歡騰跳躍。他拿著白開水站在窗前想,大概今天晚上會不錯吧。
方窈也不是沒有為他做過飯,只是那味道無法恭維。畢竟是心意,他默著臉曾全部吃盡。
可是那晚,他沒有聽見任何開門的聲音。
她丈夫沒有回來。
方窈也沒有回來。
他捏著眉心,心裡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次日是週二,他休假。端著筆記本正發著郵件,忽然心有所感地抬起頭,他一眼便看見那相互擁吻的二人。
聶芷今天,滿課。
很奇怪,他首先想起的,是聶芷的感受。這個姑娘,生活一直都不平坦。自從遇見他。
是的,自從遇見他開始。父親負傷,早戀,高考落榜,工作艱難,丈夫…出、軌。
諷刺而好笑。
他神色冷峻,方窈這件事,卻也不算得做錯。就准他為著聶芷冷淡她,不准她再找一個男人?原本就不公平,可是,他錯在對那個男人的輕看上。
因為方窈是新來的總監,年輕漂亮有才華,就不顧家**門追求。他的野心不小,卻骯髒得可恥。
方窈進玄關時,顯然沒想到他在家,愣了會神。
他淡淡地問,玩得快樂麼?
方窈勉強一笑,挽起耳邊的碎發,溫溫柔柔道,昨天公司有事加班,同事趙啟送我回來的。
他不想再說些什麼,這種情況,他無力面對。
方窈是大家閨秀,柔弱的自尊心不能說些重話。而挑明,會更加適得其反。他尋找著機會,想同聶芷說說話。
也不過就是一天的時間,他被聶芷的聲音叫醒,隔壁的拍門聲大得可怕。
他失笑,施施然開門。而就在一剎那的時間,方窈不在,對面的門被鎖,他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罷了,她早晚會知道的,不是麼?
他幫她開門,她手上的鑰匙原本就是擺設,誰會有了鑰匙還敲門?分明是裡面反鎖了。
無聲歎氣中,果不其然看見沙發上人影交纏。
他自若地走進廚房,給聶芷倒了杯涼白開,以防等會她太過激動。
許久之後他才明白,他的心一直是偏向聶芷的,這就是他對方窈的殘忍。是他讓一個溫柔寡言的姑娘變成了絕望的模樣。
聶芷倒也明白他的妻子和她的小三是同一人,洩了憤後驕傲地把頭仰起,要求離婚,還替他說出了方窈的後路。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受,但希望她離婚的念頭如火苗般燃燒了起來。
這是個很渣的男人,不過,他也在方窈這事上推波助瀾了一把。如果不是他和方窈的婚姻不完美,方窈又怎麼會糊塗至此?但反觀他,卻也不曾做過對不住方窈的事。
他什麼都給了她,除了溫情,除了愛。可是,她該有的全部都有,甚至包括自己從結婚起就過渡給她的全部財產。何況,當年要嫁的,是她。他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大讓步,卻得到這個女人最後一句「你沒有心,你該死」。
那是女人知道他堅定離婚時所出口的最惡毒的話。那時聶芷已經死在他的懷裡,冰冷的手術室也無法回復她的呼吸。
他絕望,卻理智地操辦了一切手續。她的,他的。
葬禮上,她父母哭成淚人,他下跪,動用了一切關係終於讓她在死後成為了他的妻子。
可是這些有什麼用呢?
縱使墓碑上刻寫著「未亡人杜璟桓之妻」,可她仍舊不會回來了啊。
父親沉默地握住他的肩頭,面無表情。然後,朝著聶芷的父親,揚起了笑容,聲音苦澀:「親家啊。」
那是聶芷死去的第三年,他的父親從德國回來,滿身風雨,鳳眼瀲灩,神色絕望。
同年,趙啟因為發瘋,死在監獄。
次年,他飛往法國巴黎,身上只有一串鎖了證件照的項鏈,和早已風乾的白芷花。
芷,白芷也。取意白白。
那個溫和的姑娘曾安靜地被他圈在懷裡,聽見這個暱稱,慢慢紅了臉,一雙杏眼裡,那麼多的依賴與愛。
人生命最後一段時間,總是會走馬觀花地回顧最重要的東西。
改嫁的母親,清俊好看的父親,那些年的小姑娘,好友樊澈。他過得最好的,是童年。如果可以,他願意回到那個年代,在聶芷最美好的時候,牽她的手,告訴她他所遲來的愛。
可是不能啊,世上哪有後悔藥?
視線朦朧中腦袋巨疼,他看著一團光亮朝著自己而來,抬著手指嘶聲喚道:「白白……」
我想回到你身邊,用我全部的生命去疼愛你。不知到時,君在何處?願意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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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回來了,麼麼噠,有存稿,人品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