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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零章 文 / 風流書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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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襄走時乃盛夏時節,回來已到了隆冬臘月,外頭正呼啦啦的刮著北風,真可謂滴水成冰。

    甘泉宮四周環繞著人工挖成的湖,春夏秋三季之時,碧藍的湖水掩映在浩如煙海的綠樹之間,那景色美得令人沉醉。然而一到冬季,湖水便凝結成冰,遠遠看去素白一片,美則美矣,卻叫人冷入骨髓。

    宮裡燒了地龍,燃了火盆,孫妃卻還裹著一件狐裘大氅,本就高高隆起的肚子更是大的驚人。她長相秀美,皮膚白皙,此時正慵懶的斜倚在軟榻上,因連月晉陞而舒展開的眉眼自然而然帶上了幾分倨傲和貴氣。

    「娘娘,您這肚皮看著尖尖的,懷的一定是小龍子。」孫夫人慇勤的開口。

    孫妃摸了摸肚子,瞇眼而笑,「是嗎?不拘男女,反正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嫂子此次進宮所為何事?」

    孫夫人連忙把納虞襄作妾不成改聘娶她為妻的事說了。

    孫妃皺眉道,「娶誰家的姑娘不好,偏看上了虞襄?她已經認祖歸宗了,嫡親哥哥眼看就要罷職,養兄更是死無全屍,爵位旁落。她自個兒脾氣乖張不說,還腿腳不便,身染宿疾,娶她於明傑有什好處?本宮幫明傑隨便挑一個都比她強百倍。」

    「娘娘您有所不知,明傑就喜歡她那樣烈性的,說是擺弄起來更有滋味。好人家的姑娘臣婦哪裡敢讓他近身,不若娶了虞襄,讓明傑好生折騰幾年化化心中戾氣。等明傑性子穩重了便讓她暴斃,咱們再另娶一位上得了檯面的貴女。」孫夫人壓低嗓音回稟。

    侄子的毛病孫妃自然知曉,且還幫著遮掩,聞聽此言略微思忖片刻,覺得用虞襄磨磨侄子脾性也是好的。沈家和虞家都敗落了,誰還管虞襄的死活。

    「那好吧,待本宮宣那虞襄過來看看。」孫妃擺手,讓宮女去坤寧宮請人。

    她如今是宮中唯一懷有身孕的女人,又接連兩月被成康帝擢升位份,晉級的速度世所罕見。莫說旁的宮妃對她各種艷羨嫉恨,連她自個兒都飄飄然起來,以為成康帝對自己和孩子多麼寵愛,還打著一生下來就求成康帝封一個王爵的主意。況且她早一步搭上了新帝的大船,哪怕成康帝駕崩,她和孩子在新帝的照拂下一樣過得舒坦自在,富貴無雙。

    故而她漸漸也就忘了本分,絲毫不把皇后看在眼裡,否則也不會遣一個小小宮女去坤寧宮中要人。此舉若是放在平常,簡直狂妄的令人咋舌。

    當然,在皇后蟄伏的這幾月,類似的挑釁她也經受過不少,以往都默默忍耐下來,今日卻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故而不等孫妃的宮女跨出內殿,就見坤寧宮的女官大步而入,言道,「皇后娘娘頒下懿旨,責孫妃不知禮數,不懂尊卑,於甘泉宮中面壁思過,跪滿十二個時辰方能起身。娘娘,請吧。」

    女官躬身彎腰,欲引孫妃至後殿的佛堂。因大漢每一任帝王都篤信佛教,後宮嬪妃們也就上行下效,在宮殿內設置佛堂,有事無事便跪著念幾句經文,以彰顯自己慈悲。

    甘泉宮中的佛堂就在臨水閣邊,四面窗戶雖然關得嚴實,北風卻持續從縫隙中吹入,那溫度能把人的一層皮肉都凍下來。讓孫妃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跪地自省,等同於讓她去死。

    孫妃聞聽此言驚的差點從軟榻上摔下來,孫夫人更是不敢置信,直言皇后娘娘以權謀私傾軋宮妃暗害皇嗣,她要去御前告一狀。

    女官也不攔她,由著她和一個宮女往養心殿跑去。

    「娘娘是自個兒進去還是等皇上頒下聖旨?」女官沖孫妃微微一笑,態度很是和婉。

    「等皇上!」孫妃捂著肚子,咬牙切齒的說道。

    二人一時無話,靜靜等候。

    養心殿內,樸神醫正在給成康帝把脈。成康帝患的乃是肺積,也就是現代所謂的肺癌,胸痛咯血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此症苦慧大師也曾入宮看過,卻是毫無辦法。樸神醫醫術與苦慧只在伯仲之間,但他有一門絕學,乃是吊命,雖然不能從閻王手中搶人,卻也能大大減緩死亡的痛苦和時間。

    因他只為一人看病一次,絕無二次的原則,成康帝非到瀕死不敢輕易讓他出手。

    「樸神醫,朕還有多少時間?」把完脈,成康帝淡然開口。

    「若非之前陛下被人下了虎狼之藥損了精血,原本還有四五年壽數,如今則不然。草民勉力一試,少則五六月多則一兩年,也是沒個定數。」樸神醫直言相告。

    「虎狼之藥,損了精血。」這兩句話在成康帝舌尖繞了繞,雖然語氣輕緩,表情沉穩,然他幽深一片的眼眸卻藏著令人膽寒的殺念。

    孫妃下的藥能無知無覺提起他的興致。他原本因為體虛,已經許久未曾動情,在孫妃那裡嘗過幾次龍精虎猛的滋味後還以為是自己病體初癒的徵兆,又加之孫妃有孕,更證明了他雄風不減當年,為此很是高興了一陣,還把孫妃的位份往上提了提。

    但在得知孫妃擅長探脈精通藥理後他才意識到,所謂的龍精虎猛不過是中毒,所謂的孕育龍嗣卻是拿自己的壽數來換。若是孫妃不知他病體違和而下藥,也算情有可原,偏她明知聖上病重將死還下此等虎狼之藥,只為了給自己博一個錦繡前程,其所作所為不啻於弒君謀反。

    成康帝之前對孫妃的孩子有多期待,現在就有多厭憎,偏偏為了不打草驚蛇還得繼續供著她,直把她擢升為一品妃子。

    眼下虞品言就要還朝,他夥同太子逼宮謀反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而在這幾個月裡,成康帝和太子各自在心中擬定了一份名單,名單上的朝臣是忠是奸,是重用還是斬除,涇渭分明。

    一場腥風血雨一觸即發,成康帝不介意拿孫妃磨磨自己的屠刀,故而當孫夫人闖到養心殿外大聲喊冤的時候,他揮一揮袖子,冷聲道,「將她們各打三十大板攆出去。將朕的旨意帶給孫妃,讓她跪,跪到皇后滿意為止。」

    內侍得令,立即讓侍衛捉住孫夫人和宮女,就在殿前的空地上扒了褲子狠狠打了三十大板,旋即遣女官去甘泉宮頒旨。

    「什麼?這不可能!我還懷著龍子,皇上不可能如此待我!你們一定是假傳聖旨!我要見皇上!」孫妃駭得肝膽欲裂,想要跑去養心殿卻被宮女擒住,直接壓進佛堂摁坐在蒲團上。

    因女官不准宮人在佛堂內燒地龍,燃火盆,孫妃只跪了小片刻就覺肚子抽痛,又加之心緒狂亂不能平復,裙擺上很快暈開一大片血跡。

    坤寧宮中,皇后得了女官報信,只輕輕笑了一下。她盯著窗外蕭索的冬景,也不知想到什麼,眸中瀉出無盡悲意。

    虞襄見狀自然不敢多待,命桃紅柳綠推來輪椅,坐上後便要告辭。

    皇后親自起身扶她,問道,「不是說腿傷已經治好了嗎?怎還要坐輪椅?」

    「回娘娘,此去西疆路途遙遠,卻是因為不堪勞累又弄傷了筋骨,如今每天只能勉力行走半日,餘下半日還需讓丫頭們推送。」

    皇后經歷此番傾軋背叛,對虞襄這樣的人越發喜歡。在常人眼中,虞襄的做法無異於離經叛道驚世駭俗,在皇后眼中卻是重情重義知恩圖報,莫說苛責,激賞還來不及。

    皇后連說了好幾句『苦了你了』,又叮囑她日後常來宮中玩耍,這才命宋嬤嬤將她送出去。

    虞襄出了宮門並不馬上離開,而是吩咐車伕將馬車停在路邊,等待受刑的孫夫人。

    桃紅和柳綠驚出一身冷汗,此時才敢掏出帕子擦一擦,低聲道,「讓懷孕七八月的孕婦在這大冷天裡跪佛堂,若是孫妃果真小產了,皇后娘娘恐會被朝臣命婦們詬病。」

    「詬病?讓他們詬去吧。」虞襄吹了吹粘在蔻丹上的灰塵,笑容說不出的諷刺,「正是因為皇后娘娘素日裡太過賢德仁厚,她失勢後才會讓小小的宮妃騎到頭上撒野。忍了一輩子,裝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落得個兒子圈禁,自己被廢的下場,雖然是假的,卻也足夠令人心寒反思。一旦被逼到絕境,再仁厚的人也會展現出最陰暗的一面。娘娘她現在很想見血,我正巧就給她遞了把刀子。不過孫妃倒是個人才,不但惹了娘娘,還把皇上也得罪死了,也不知她究竟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

    虞襄將手伸進袖籠裡捂熱,目中露出沉思。

    「管她究竟幹了什麼,總之過了今日,往後還有沒有孫妃這個人都不知道了。」柳綠憂心道,「只是皇后娘娘拿您做了一回筏子,事情傳開,您那名聲就更差了。」

    虞襄聞言非但不覺得煩擾,反而輕笑起來,「名聲那玩意兒我早八百年前就扔掉了。皇后娘娘的確拿我做了筏子,但我還得感謝她呢。你想想,此事傳揚開來,今後這上京城裡誰還敢惹我?」

    連寵冠六宮的孫妃都得了這麼個淒慘收場,往後想找主子麻煩的人必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份量。柳綠一想的確是這個理,便也笑開了。

    桃紅一直盯著宮門,此時喊道,「孫家的馬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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