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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沈一白 文 / 青二十七

    卻說綠岫與雲初定共騎一馬,漸漸遠了七虹門與展家的追兵。

    然而馬奔著奔著,綠岫覺得坐在她身後的雲初定氣息漸漸地重了,忽地,他頭一沉,竟然幾乎要栽下馬去。

    綠岫知道不好,忙拉住了馬匹,問道:「雲初定,雲初定你怎麼樣?」

    雲初定很想說「我沒事」,但卻實在說不了。他慘然地笑了笑:「毒氣上升,離死也不太遠了。」

    綠岫急了:「別瞎說!你不會死!」

    雲初定喘了口氣,道:「你是聖女,又不是真神,如何判得了生死?」

    綠岫的淚水掉了下來:「我看你是死不了了,還知道開玩笑!」她躍下馬,用雲初定的伊犁寶刀劃破他褲子檢查傷勢。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幾乎魂飛天外。

    雲初定的腿全部被毒氣所罩,黑漆漆的,輕輕按一按,肌肉**的像一塊腐木。綠岫不敢再動他,忍住淚道:「雲初定……雲初定……你,你……」

    雲初定知她害怕,說道:「我剛才已經把傷口周圍的血脈穴位封住。你先扶我下來,我們找個地方,我好運氣療傷。」

    綠岫應了,恰見前方不遠有個山洞,便將他搬下馬來,挪了進去。在這個過程中,綠岫感覺到雲初定整個身軀的重量都在她身上,她知道,以雲初定的脾性,若非到不得已,絕不可能讓她承受這些,由此可見,他實是使不出半點力了。

    果然。一離開她的支撐,雲初定便軟倒在地。勉強運氣逼毒。不想愈是運氣,毒氣走得越快。漸漸地冷汗佈滿額頭,而傷勢卻無半分好轉。

    綠岫見雲初定如此,盤坐下來、左手搭在他的肩膀,想以本身內力助他,然而,她的內力一入他體內,便如水潑琉璃般,全都濺了回來。

    雲初定臉色蒼白,對她搖了搖手:「此毒太過霸道。你我內力不合,你助不了我,反而會激發毒性。」他很清楚,除非此刻來個神醫、帶來神藥,憑他二人,實是無能為力了。

    綠岫淒然道:「那怎麼辦?我,我去求穆初雨!她,她一定是看到你我如此,才……」

    雲初定搖搖頭:「她不是這樣的人。」

    如果換個人。或者要埋怨雲初定對穆初雨認人不清、執迷不悟,而綠岫卻道:「不是她,那便是展嘯了。我去和他做交易!」

    雲初定此刻頭昏昏沉沉地,卻很清楚如果綠岫回去找展嘯。只會是再次地羊入虎口:「不,來不及了……我有事問你……反正都要死,你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綠岫道:「什麼死不死的。你欠我一個人情,我不准你死!……要死。一起死!」

    雲初定摩了摩她的頭髮:「你還年輕,這麼美。你不該將人生耗在我這半老頭子身上。」

    綠岫哭道:「什麼半老頭子!你是半老頭子。我,我便是老太婆!」

    雲初定道:「我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十歲的小女孩,怎麼就是老太婆了?難不成,你的小身體裡住了個老婆婆?」

    明明是說笑,綠岫卻認真起來,心想,你肯定想不到,世上真有那樣的人,明明是個小孩的身體,卻住了異時空的成年人的靈魂……我雖然沒見過,師傅卻是見過的。師傅,如若有你在,雲初定必定不會死吧?

    雲初定此刻已是兩眼迷濛,但是外表仍是等她回答的沉穩模樣,綠岫抱住他,輕輕說道:「你第一次見我,是在接任碧血旗旗主的大典上;我第一次見你,卻要更早一些呢!」

    雲初定訝然,問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有的猜測:「你的內力,你的武功,是向誰學的?」

    綠岫裂嘴一笑:「我師傅是沈一白啊!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麼?」

    沈一白,雲初定聽到這個許久沒有人提過的名字,不由地想道:「果然如此啊。」

    那一年,他剛從中原來到這片草原,無意間結識了這位天下奇才。是的,驕傲如他,活了三十幾年的年紀,便只承認這麼一個奇才,其他人於他,皆是浮雲。

    他也曾不服氣過,竭盡所能要考倒他,偏偏怎麼都考不倒他。在嘗試了許多次以後,沈一白點了點他,評判道:「你真是個妙人。」

    他倒從未覺得自己是妙人,但覺自己不過天涯一個失意人。沈一白狂笑道:「你這也叫天涯失意人?」

    在沈一白看來,論天涯,論失意,再沒有一個人強得過他自己了。

    不過雲初定並沒有深究。畢竟男人之間,交流被負了的情感著實有點古怪。

    雲初定不記得在那段日子裡見過綠岫這小小姑娘。因為那段日子裡出現的最亮眼的女子,是他後來的妻子阿黛。

    他與沈一白,都不是草原上的人。所以極少同牧民打交道,他們甚至長時間地藏身於牧民們不敢進入的薩滿教聖地中,對酒當歌,切磋技藝。

    偶然有一天在草原上打賭誰先馴服野馬群之王,遇見了阿黛。

    彼時的阿黛,艷冠草原,一頭栽入了對沈一白的迷戀中。

    因而,眾人以為雲初定娶阿黛是因為憐憫,或是阿黛因他之故拒絕完顏晉而引致大禍;全是大錯特錯。——誰讓沈一白對他們來說是個隱身人?

    自從感覺到綠岫體內的內力與沈一白相似,雲初定便開始懷疑,在這片草原上,除了他和那個人以外,她也是知道沈一白存在的人。可是,她對十年前的那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你知道你師傅多少事?知道我多少事?」

    「不是全部,但足夠多。」綠岫說道,「至少我知道,你娶了阿黛夫人,是替我師傅在照顧她。我師傅,對她心中有愧……」

    雲初定勉強一笑:「你將我想得太偉大。我那時,只不過是無處可去,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

    綠岫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無所謂你怎麼說。也許,也許我對你的執念,是因為我覺得這世上唯有你我知道師傅的存在呢?」

    愛情裡的人,或者都能找到一些理由來解釋愛情的發生,可是這些理由,真的能成為理由嗎?管他的,愛信不信。

    「沈一白,他究竟去了哪裡?」雲初定問。

    他沒有回答綠岫的疑問,就他所知,這世界上知道沈一白存在的,不只他與綠岫,可是另外的那個人,現在不提也罷。

    綠岫搖搖頭,那是個秘密,天大的秘密,說出來別人會當她腦子有病的秘密。她當然可以告訴雲初定她所知的一切,可是說來話長,此刻不是時機。

    「難道他真的死了?」雲初定覺得自己越來越冷,聲音漸漸地低下去。他聽見綠岫驚恐的呼喚,而後,什麼都聽不見了。

    良久,雲初定覺得腿上有微微的癢痛。他迷迷糊糊地看出去,但見綠岫的頭伏在他傷口之上……他一個激靈清醒了些,使出最後的力量推開了她:「別……」

    綠岫抬起頭來,笑顏如花,櫻桃般的唇上沾著黑色的污血,原來她竟在為雲初定吸毒!

    雲初定心疼極了,他扳住她的身子,說道:「沒用的,你救不了我,反而會拖累你。你不想我死,我也不想你死!」兩句話,就花了他太多力氣。

    綠岫強硬地道:「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這樣救不了你?我們不是說好了麼,救不了你,我同你一起死!」

    雲初定低聲問:「值得嗎?!」

    綠岫倔強地直視他的眼睛:「值得不值得,我說了算!」

    雲初定還想說什麼,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驀地天旋地轉,再次暈了過去。

    綠岫覺得自己的唇也跟著麻木,再看雲初定,雙眉緊鎖、渾身發抖。她想,能讓他一個鐵人痛苦成這樣的毒藥,一定是不救了。既然不救,為何還要讓他受這樣的苦?

    想到這裡,綠岫抽出了刀,輕輕地道:「雲初定,我,我這就給你一個痛快!你……你別怕,我一刀刺死了你之後,就會一刀刺死自己。黃泉路上,你絕對不會孤單。」

    她凝望著,看出來朦朧一片。在這個世界上,她留戀的人並不多。記得師傅走之前,她痛哭著求他別走、別離她自己孤單一人在這時空,然而師傅還是走了。

    她想,如果雲初定再走了,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從前年紀小,她不能為自己作主,而今,她至少能掌握自己的生死。

    心意既決,她低頭吻了吻雲初定灰敗的唇,吻了吻他那雙不再有神的眸,說道:「我,我動手了。雲初定,你千萬要等我……」

    她閉了眼,淚水嘩嘩地往下流,運氣提刀,手卻止不住發抖,她讓自己鎮定,像是在為自己鼓勁:「雲初定,雲初定,我……我真的刺了!」

    她將頭偏向一邊,雙手執刃,向雲初定刺去!

    雲初定呻吟了一聲,綠岫忍不住大慟,她不敢再睜開眼,橫刀便往脖子抹去——

    然而,她的手被強強地擋住了,她聽見雲初定微弱的聲音:「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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