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9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文 / 閒閒的鞦韆
萬秀山一役,雖然皇帝替淳於昌圓了那個謊,卻也知道自己是被淳於信所救。自己赴七嶺封地,淳於信代宋文傑請旨,一則自己避嫌,二則宋文傑本身是個福將,東海一戰,出生入死,宋文傑隨在他身邊,竟然每次都是險中求生。今日將他派來,與當初出征之前,自己的相托,不謀而合。
再則,狄山、景寧二人雖然立功受賞,卻仍然是宋文傑部屬,宋文傑出巡,這二人自然同行,這二人不但武功高強,又對自己一片忠心,若有意外,也是強助。
如此用心,豈能不令人心生感動?只是,如今二人身份尷尬,雖然身周心腹之人皆心知肚明,卻又有誰能夠說破?
二十餘里的路程,阮雲歡一行走走停停,也走了一個時辰。距城門不遠,一行人將隊伍拆為三隊,相距數十丈,自西城門分批進城。
白芍挑簾,瞧著熱鬧的街市,笑道,「小姐,看來阮知府將這濟寧府治理的不錯,較上回來繁華許多!」
阮雲歡點頭,見一側街角有幾個擺攤的小販,便道,「你去瞧瞧,看百姓如何說?」
白芍應命,掀簾跳下車去。隔了一會兒回來,將手中買來的一些吃食遞給雪雁,說道,「小姐,那幾人是陳留來的難民,直抱怨濟寧知府不知百姓疾苦,不肯開倉賑糧呢!」
「哦?」阮雲歡揚眉,向那邊小販又瞧一眼,微微皺眉,說道,「你和後邊青萍、趙承他們說,都分去街市走走,聽了什麼話,回來回我!」說著掀簾,也躍下車去。
一行人在濟寧街市上逛了足足兩個時辰,到黃昏時分,才向知府衙門而來。阮一江聞說帝京城來人,不意是她,請入一見,忙站起身來,說道,「雲歡,怎麼是你?」見她身側隨著一大堆人,忙躬身見禮。
阮雲歡擺手道,「二叔不必多禮!」也不說破席秋月和宋文傑身份,自入內於客位坐下。
阮一江見她臉色不愉,心中便有些不穩,忙命人招呼趙承等人偏廳飲茶,自個兒陪著阮雲歡進來,也不敢坐,問道,「雲歡,你……你這是……」
阮雲歡抬眸向他一望,問道,「二叔,為何街上如此多難民不曾安置?」去歲濟寧府收容東北一方前來的難民,可是受了朝廷嘉獎的。
阮一江聞言,不禁苦笑,歎了一聲,說道,「原來睿敏郡主微服前來,是來暗訪下官政績!」她既然論及民生,便再不以叔侄相稱。
阮雲歡垂眸,點頭道,「雲歡此行,是代天子私訪,二叔請勿在意!」
阮一江一聽「代天子私訪」五字,頓時吃了一驚,掀袍跪倒,說道,「郡主明鑒,去歲湧入濟寧的難民,下官已按郡主之意,盡數安置,雖說不能錦衣玉食,卻也保他們兩餐溫飽。如今街上那些人……是年後才入的濟寧!」
「年後?」阮雲歡揚眉,說道,「年前聖旨已送往陳留、七嶺等地安撫,助百姓重建家園的銀子也撥下,怎麼還有難民前來濟寧?」
阮一江苦笑道,「只因先入濟寧的一批難民,如今吃飽穿暖,不思勞做,便有不少人藉著難民之名,前來濟寧,以圖讓官府養著他們。郡主,濟寧雖然富庶,可是……這數萬難民,長久下去,如何供養得起?下官見不是長久之計,便命難民中的青壯男子自謀營生,不再供給糧食,哪知便惹出許多口舌!」
「原來如此!」阮雲歡點頭,問道,「我記得我田莊裡也安置不少難民,如今也是自謀營生?」
阮一江回道,「那日蔣發財來,也提及此事,本來濟寧田莊有許多佃戶,租地極廣,蔣發財本意,將一些田地均出,令這些難民耕種,也算有安身立命之所,哪裡知道,這些人非但不肯,還口口生生說蔣發財欺壓平民,要將平民變成奴隸。」
阮雲歡聽的直皺眉頭,說道,「當初原是一番好意,如今看來,竟然是好心做了壞事!」見阮一江仍然跪著,便道,「二叔請起,此事我會設法處置!」
阮一江謝過,這才站起。
阮雲歡喚來趙承,說道,「你即刻去一趟田莊,命蔣發財明日前來見我!」趙承點頭,領命而去。
阮雲歡又向阮一江道,「二叔,不知這些難民可曾造冊?」
阮一江道,「有!所有難民皆有名冊!」說著喚來文書,將難民名冊取來。
阮雲歡一一翻開細看,但見自去歲步應關大戰之後,難民湧入濟寧,哪一日多少人,姓甚名誰,安置何處,均一一詳細記錄。不禁微微點頭,卻也不說什麼,慢慢將名冊闔上,說道,「既有此事,我便在濟寧多留幾日,攪擾二叔!」
阮一江忙道,「下官立時便去安置!」轉身欲要喚管家吩咐,但見席秋月和宋文傑坐在一側,猜不透二人身份,不禁有些躊躇。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這位是祥雲公主,那一位是兵部參領宋大人!」
阮一江聞聽席秋月竟然是公主,吃了一驚,忙上前見禮。
席秋月忙擺手,笑道,「阮大人不必多禮,此次我不過私下隨睿敏郡主出京散心罷了,不必如此多禮!」
阮一江應命,仍是規規矩矩見過禮,這才與宋文傑見禮。
二人均是官拜四品,並無高低,只是宋文傑此來是身有齊王之命,阮一江不敢怠慢,忙命人準備驛館,請宋文傑一行入住。
宋文傑倒有些躊躇,向阮雲歡一望,問道,「睿敏郡主……」他此次雖說是查看軍兵損傷,可是心裡明白,齊王淳於信是要他保護阮雲歡周全。
阮雲歡自然知道其意,便向阮一江道,「二叔,我此行丫鬟隨從眾多,在府衙怕是不便,也前往驛館罷!只是我們的身份不宜張揚,還請二叔費心!」
阮一江微怔,但覺一年不見,這位侄女身上,又多了些威儀。聞她吩咐,猜不透她心意,也不敢多問,只得應命,命人速速前去打點。
第二日,趙承帶蔣發財前來,果如阮一江所言,蔣發財一見阮雲歡,便叫苦不迭,說道,「大小姐,這一冬也倒罷了,橫豎小姐免了奴才莊子上的錢糧,可是如今眼看便要春耕,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些人留在莊子裡,不肯幹活,還成日要東要西,長此以往,可當真是消受不起!」
阮雲歡望向趙承,見他輕輕點頭,知道他已查實,便問道,「那許多難民中,難不成就沒有一個明事理的?」
蔣發財道,「倒不是沒有,這些人初來,秋收時還有人肯出些氣力,只是這些人經不起旁人攛奪,時日一久,便再也不聽管束。」
阮雲歡輕輕點頭,又細細問了一回,才道,「你且回去,莫要誤了春耕,此事我自會處置!」
蔣發財連應,磕頭辭了出去。
阮雲歡將抄自知府文書處的名冊交給趙承,說道,「你去和宋大人商議,借他的人,一併將這些查實,一一回來報我!」
趙承領命,取了名冊退去。
一連三日,趙承一干人等扮成尋常百姓,穿街走巷,查看那些難民情狀,阮雲歡帶著白芍、青萍等人,也在街市中查了幾回。果然,雖有些難民為了生計自個兒奔走,大多難民卻游手好閒,成日集在府衙的糧倉附近,等著接濟。
阮雲歡冷笑道,「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即取了紙筆,寫成一封奏折,將阮一江喚來,說道,「你即刻命人將奏折送往戶部!」
阮一江接過,躊躇道,「雖是郡主的折子,但是由濟寧府遞上,也不知幾時才能發回。這眼看便要春耕,恐怕來不及,不能報上郡主名號?」
阮雲歡搖頭道,「朝中人只知道我前來濟寧,並不知我代皇上私訪,豈能以我之名上折子?」微一沉吟,又寫一封信,說道,「你將此信交給五殿下,請他設法便是!」
阮一江應命,接過退了出去。
奏折送上五日,皇帝親筆批回,幾木已降,大軍已退,命濟寧府難民盡數返鄉,重建家園!
阮一江接旨,大喜過望,當即張貼告示,勒令所有難民即刻返鄉。一時間,城中一片大嘩,大批難民聚集府衙門口,齊聲抗議。
阮雲歡聞報,不禁挑眉,倒想瞧瞧這位二叔如何應付,便命人備車,一路向府衙而來。
府衙門口,人頭攢動,喊聲震天,喚阮一江出來答話,甚至有人開始用石塊拋砸府門。
眼見群情越發激憤,府衙仍然大門緊閉,阮雲歡不禁微微皺眉,低聲道,「如此躲著也不是辦法,二叔竟然不能應對?」一方父母官,若是連這點事也對付不了,又如何能治理地方?
話音剛落,但聞「吱」的一聲響,府門瞬間大開,阮一鳴官服玉帶,竟然只帶著一個瘦瘦弱弱的文書,大步跨出府來,雙手負後,當門一站。
下集眾人一見,頓時一寂,齊齊向他仰視。默了片刻,才有人道,「阮知府,我等逃難來此,好不容易安頓,如今將我們逐出濟寧,豈不是又再顛沛流離,阮知府於心何忍?」一句話,下邊頓時又一齊大嘩。
阮一江向下一望,揚聲道,「各位鄉親且聽阮某一言!」聞下邊嘩聲稍減,才道,「幾木大軍入侵,諸位父兄拚死抵擋,與我將士同保國土,我阮一江甚為感佩!」
下方有人大聲道,「既然如此,為何要將我等逐回?」
阮一江向那方一望,卻分不出是誰說話,說道,「大夥兒均是大鄴百姓,因那戰事,流離失所,痛失家園,阮某心中不忍,方向皇上請命,收留逃難百姓。阮某不明,想一問諸位,阮某此舉,有何錯處?」
「阮大人高義,我等自然心領,只是阮大人為何不能善始善終,既將我們收留,如今又要將我們逐回,是何道理?」
阮一江淡淡一笑,向身畔文書手中取過帳冊,揚聲道,「從幾木大軍入侵之後,只濟寧一府,先後共收留逃難百姓七萬八千九百餘人,濟寧府開倉賑糧,安置住處,耗銀十萬餘兩,大半雖是朝廷的官糧,還有少半是我濟寧府百姓分擔。古來救急不急貧,各位長居此地,不事生產,我濟寧府百姓已無力承擔,如今幾木大軍已降,朝廷撥銀助各位重建家園,為何各位定要留在濟寧府,做伸手求食之人?」
4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