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童年 文 / 雲落九
夏軒身上的傷痕不計其數,趙宸語卻只在乎這一個。這傷痕怎麼來的,趙宸語也是再清楚不過。
那年夏軒剛入宮不久,趙宸語還不怎麼喜歡這個整天都跟著他的伴讀。老想著去乾元宮找父皇,或者溜去東宮找皇兄。
那天趙宸語又甩開還不熟悉宮內環境的夏軒,躲過侍衛,自己偷跑了出去。沒想到在御花園裡遇到他的二哥和三哥。
趙宸語在這宮裡,確實是當之無愧最受寵的皇子。比起其他幾個庶出皇子,他是嫡系,身份高出他們許多。上頭又有太子親哥頂著重任,從小到大只用享受玩樂。
既沒多聰明、課業也不努力,每天還到處闖禍。偏偏就這樣,還尤其得父皇寵愛。比起每天被母妃叮囑、教育,念叨要爭氣,要努力討皇上歡心的幾個庶皇子,簡直就像是在蜜罐子裡長大的。
當然,趙宸語在宮裡,肯定不怎麼得另外幾個皇子喜歡。
那天趙宸語負氣而出,就被當時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給竄撮著給弄到了樹上。
上去之後自然就下不來了,二皇子、三皇子也嬉笑著跑遠了。
兩人帶著他爬樹的地方,本就十分僻靜。幾乎也沒個宮人侍衛的經過。二皇子、三皇子離開的時候,應該還想辦法支開了這一帶的宮人。
趙宸語自己也覺得被這麼掛在樹上下不來,特別的丟人,不願意開口求救。
總之那天他幾乎在樹上掛了大半個下午。因為怕掉下樹去,長時間維持著一個動作,全身都開始酸痛難忍,又累又餓。看著天邊的日頭逐漸下沉,心裡又開始想起母后來。
可是周圍的宮人卻都告訴他,母后睡著了,並且再也不會醒了。每每想到這處,趙宸語都會想哭,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
「您在這裡幹什麼?」掛在趙宸語眼眶上的眼淚還沒落,樹下突然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殿下,該用晚膳了。別玩了,跟臣回去吧。」
趙宸語看著樹下正仰頭望著自己的少年,想了想,反駁道:「我才沒有在玩!」
「是嗎?」夏軒敷衍地點了點頭,「那殿下忙完了,就跟臣回去吧。」
夏軒那一如既往淡然又認真的口氣,生生把趙宸語思念母后的傷感又給憋了回去。
但對著這個首先找到自己,也沒有絲毫嘲笑的少年,用著平日裡叫他唸書時的語氣,說著「跟臣回去吧」的時候。趙宸語突然又生出了另一種異樣的委屈,極力壓著突然衝上鼻尖的酸澀,撇了撇嘴,沒回話。
夏軒奇怪地在樹下問,「殿下,您怎麼還不下來?」
趙宸語抱著樹幹不說話。
「……」夏軒過了半響,才瞭然地道:「您是下不來了麼?」
趙宸語紅著臉大叫:「才沒有!我只是……只是一下忘了怎麼下來、而已!」
夏軒無奈地道:「好吧,那要臣來幫您嗎?」
趙宸語在樹丫上小心地扭了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就允許你上來幫本殿下一次。」
夏軒很明智的沒有再反駁什麼,一撩衣擺,兩三下便輕巧地上了樹。
夏軒踩在離趙宸語稍低一點的樹枝上,向著他伸手,「過來吧,殿下,小心一點。」
趙宸語猶豫了一下,就很快握住了對方伸來的手掌。
他至今都還記得,當時少年比自己略大,又溫暖的手心。回握自己的時候,那一瞬間莫名想哭的衝動。
不過當時相當愛面子的四殿下,還是堅強地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留下來。
可還沒等他扶著夏軒完全穩住身子,就聽遠處有宮人的尖叫聲響起,
「我的祖宗,殿下——!您怎麼會在上面?!」
話音剛落,趙宸語眼角就隱約瞥到遠處迅速湧來一群宮人侍衛。
趙宸語最不想的就是此時被其他人看到自己這樣子。心下一慌,連忙對著夏軒大叫,「不准讓他們過來!」
夏軒連忙穩住身形阻止道:「殿下,您別亂動!小心!」
趙宸語爬上的那棵樹,本就沒什麼粗大的枝幹。這才讓趙宸語上去之後,覺得沒處下腳,所以下不來了。
此時兩人還沒正真扶穩,再被趙宸語一晃,兩人頓時就跌了下去。
趙宸語對兩人下墜跌落的那段記憶,幾乎是空白的。到現在也只記得,自己當時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宮人侍衛層層疊疊地包圍住了。
身上稍稍有些刺痛,但並無大礙。趙宸語想試著站起身,卻沒什麼力氣又坐回去。結果坐回地上的時候,發現有些不對。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坐在夏軒的身上。
夏軒那時候再也不是平時那嚴肅、冷淡模樣了。髮髻微亂,臉上被劃了好幾道紅紅的印子,閉著雙眼,顯出有些痛苦的神情。
趙宸語視線一轉,卻見夏軒剛才握著自己的左手,此時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衣袖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勉強掛在胳膊上。而傷口已經被打量的血液所模糊,只能略微窺見那猙獰的樣子。
趙宸語當場就被嚇得大哭,最後還是父皇和皇兄聞訊趕來,把兩人帶走了。
那場意外,差一點就廢了夏軒的左手。好在傷口縫合及時,宮裡又有大把的藥材給養著,這才讓夏軒把傷口慢慢養好了。
夏軒養傷,就足足花了三個月。
那三個月,趙宸語也不讓夏軒出宮,自己天天就在夏軒面前守著。也就是那三個月的時間,趙宸熙認識了總是板著臉,其實卻溫柔,也會包容自己各種脾氣和任性的夏軒。至此對這個伴讀寶貝得不行,走哪都要帶著。
但讓趙宸語沒想到的是,夏軒傷剛好那一天。父皇和兄長卻帶著一干侍衛過來,以當時夏軒護主不利的原因,摁著夏軒打了一頓板子。
趙宸語當時急壞了,死攔著不讓,又叫又鬧,甚至膽大包天的還踩了自家父皇一腳。
但最後父兄的態度卻依然堅決,他被宮人拉在一旁,一邊哭鬧,一邊眼睜睜的看著夏軒在自己面前挨板子。
而那一次,也是讓本來從未有過煩惱和憂慮的趙宸語,開始學著長大了。
父兄打完夏軒走之前,對他說的話,趙宸語到現在也能記得一字不落。
他也記得當時父皇看向自己的目光,特別的複雜難懂。皇兄則摸著還在負氣的自己的腦袋,低聲道:
「小語,從今天開始,你要明白。你是大淵的嫡皇子,不是尋常人家的普通少爺。你的一舉一動,可能會牽涉無數人的行為舉止,乃至是性命。以後說話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因為可能就是你的一句話,而給身邊所愛所親的人,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現在想起來,父皇和皇兄哪會真的責罰夏軒。且不說夏軒鎮國公世子的身份,單是救了他這一點,都是應該嘉獎的才對。
行刑的侍衛也就做個樣子罷了。事實證明夏軒那次也只是一點皮肉傷,兩三天就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父皇和皇兄,不過是為了以這樣的方式,讓他更深切地體會一些以前從未知曉的道理。想來也是因為墜樹事件,真的嚇到了父兄。才會讓他們硬著心腸,用這樣狠硬,卻也最有效的方式來讓自己成長。
自那以後,趙宸語確實就慢慢變了。
雖然外表依舊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四皇子,但私下裡行為做事,卻時常學著自己的太子皇兄來。
他庶皇子暗地捉弄他的小把戲,也幾乎沒在成功過,時不時還會被他在太傅或者父皇前給不著痕跡告一狀。
逐漸的,趙宸語也不需要皇帝和太子時常看著,依舊能在這宮裡橫著走。也再未出現過需要夏軒來解救自己的窘境。
而夏軒,也在陪伴了他兩年後,跟隨鎮國公離開的京城,前往通州駐守。
夏軒剛離開那陣子,趙宸語確實萬分不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偷偷哭了好幾次。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兒時的往昔也逐漸被塵埃掩埋。
前幾年,趙宸語偶爾也會想起自己曾經穩重成熟的少年伴讀。但隨著父皇駕崩,皇兄繼位。朝廷裡外戚越權嚴重,皇兄也開始忌憚夏家。
趙宸語就更不敢在這種情況下,還去貿然聯繫夏軒。不管自己是不是一個沒有實權的閒王,不管夏家是不是赤血丹心。一旦涉及到權勢,很多事情根本是說不清的。
夏軒這個名字,也幾乎慢慢在趙宸語的世界裡消失無蹤。
直到他之前接到皇兄給的秘旨,揣著暗函一路到了通州。再次見到他這兒時最依賴的玩伴。
時隔十多年,當記憶中青澀的少年輪廓已經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英俊挺拔的青年,騎著高頭烈馬出現在自己眼前。那一瞬間,趙宸語才發現很多事情,自己並不是忘了。
雖然當時帶著巡邏小隊來城外迎接自己的夏軒,在自己看來是那麼的陌生。但奇異的是,他的一舉一動,趙宸語都能同那已經褪色的記憶連接起來。
其實在通州之行以前,趙宸熙對夏軒的情誼,也僅是單純的如對童年純真美好的回憶。
而在邊關幾個月的相處中,趙宸語從帶著觀察昔日玩伴的好奇心態,對夏軒多加注意。卻也不知是何時開始,就單純沉溺在青年將軍每日操兵演練,浴血沙場的英姿裡。
童年記憶中溫柔穩重的少年,與現在嚴謹認真的冷血將軍逐漸相交映,化為一體。最後踹開了趙宸語的心門,在裡面重新扎根生長。還不待他反應,就已經枝繁葉茂,填滿了每一絲空隙。
趙宸語看著在自己眼前放心熟睡的男人,退去了沙場的銳利與平日的淡漠,顯得格外寧靜與安詳。
用目光細細描繪著他放鬆的眉眼與輕抿的嘴角,甚至是那隨著呼吸而微顫的睫毛。越看,趙宸語就越恨不得現在就能把人佔為己有。印下標記,告之天下。
只是願望和現實畢竟是有差距的,特別是親眼見過夏軒在戰場上的修羅風範,趙宸語也不會傻到還想對夏軒來硬手段。
其實直接去找皇兄要封賜婚的聖旨,也是個不錯的辦法。但趙宸語認真思考之後,終究還是捨不得。
低頭在男人頰邊重重的親了一口,趙宸語壓著自己心中的慾念,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先放你幾天,反正孤有的是辦法,讓你自己點頭答應。」
頓了頓,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在人身上摸摸碰碰。最後乾脆脫了自己的外袍,把夏軒衣帶也解開,揉亂裡面了雪白整齊的中衣。甚至雙生也不時從衣縫裡鑽進去,感受著對方緊致而略帶堅硬的肌膚。
一直到最後差點快要失控,這才強制自己收手。有些恨恨地俯身把人壓住,手腳並用的樓自己懷裡。
趙宸語一邊蹭著夏軒的頸窩,一邊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現在就睡覺好像有點早?不過算啦,誰讓孤寵他呢,勉為其難陪他睡好了……
帝后大婚罷朝七日,可趙宸熙總覺得自己還沒怎麼休息享樂呢,這七日便要過了。
休朝的最後一日。一大早,趙宸熙就歎著氣,與夏寒一同出了鳳陽宮,往慈安宮而去——今日,正是皇帝帶著新後拜見太后的日子。
新後要來給太后請安,日子時辰肯定是雙方早就定好的。等趙宸熙與夏寒到達慈安宮的時候,太后已經在等著了。
接過夏寒遞來的茶盞,太后輕抿了一口,便道:「起來吧。」
態度自然說不上親熱,但至少也沒啥刁難。
夏寒笑了笑,站起身來,回到皇帝身邊坐下。
太后見他心生厭煩是肯定的,他也不會再衝上去找沒趣。
太后同皇后沒什麼好說的,皇后也悶坐著不吭聲,趙宸熙無奈,最後還是只有他來圓場。
左右看看,生硬地找了個話題便道:「母后身邊兩人看著倒是眼生,以前朕怎麼沒見過?」
太后一聽這話,有些冷硬的表情軟了些,別有深意的看了夏寒一眼,笑道:「你當然沒見過了,這是新進宮的蘇昭儀和蕭昭儀。」
站在太后身邊的女子,也立刻向趙宸熙和夏寒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
「見過皇上,陛下聖安。見過皇后,殿下金安。」
趙宸熙這才笑道,「哎,母后不說,朕都快忘了。」
「這幾天亦瑤在華景殿思過,哀家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便讓她倆過來了。」太后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蘇昭儀的手背,「這倆孩子也是聰慧的,哀家正好看著喜歡。」
趙宸熙聽完,頓了頓,「都這麼長時間了,下午后妃均要來給皇后請安。那蕭貴妃的禁足……便撤了吧。」
「如此……也好。」聽完趙宸熙這句,太后近日才算是真的笑了出來。殿內氣氛,這才真的緩和不少。
太后又主動拉著趙宸熙說了會兒閒話,趙宸熙這才帶著夏寒告辭。
臨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安順地站在太后身邊的兩個昭儀,狀似無意地對著蕭月琪誇了一句,「蕭昭儀這身倒是素淡。」
蕭昭儀有些驚喜的回望趙宸熙,但最後卻只是對著趙宸熙微微行禮。顯得有些羞澀,且有懂規矩。
趙宸熙沒做多搭理,看起來僅是隨口一說,便直接同夏寒走了。
兩人坐在御輦上,夏寒還是有些奇怪,「這太后看起來也不像就放棄蕭貴妃的樣子,那又弄著三個昭儀來幹什麼?」
趙宸熙捏著他的手心,漫不經心地回道:「蕭貴妃身上可是太后和蕭家十多年的心血,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至於那三個昭儀,不管是招來幹嘛的,都由她去吧。反正應該也不需要你多費心,自有人去收整。」
這冊封大典也舉行完畢了,蕭貴妃出來也無妨。她能多出來鬧騰,反倒是好事。
夏寒想了想,也笑道:「也是。就是不知道蕭貴妃這一出來,就發現太后親自給陛下您找了三個可人兒,會是什麼想法。」
趙宸熙不回話,直徑湊到夏寒耳邊,低聲道:「朕可沒多什麼可人兒,皇后可不要有什麼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