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三十六 回家 文 / 磨石點點
燈光漸漸近了。數個串在一起的燈籠上寫著:記心小店。藉著燈籠朦朧之光向裡看時,莫辰不由笑了,開懷大笑。
有人從裡面探出一個頭來,嘴裡嘟囔著:「誰呀!深更半夜。要住店?」語氣不快,這裡只有這樣一家店,脾氣自然是有些的。
莫辰看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想笑又覺得發苦。
小二已上來牽了馬,指了指店裡面:「飯是沒有了。上樓第三間。」
莫辰將一樓唯一的一盞油燈拿了走,上了二樓。推開房間,仍不住大笑。竟然還是那間房間。一樣簡陋。只是,這一次連水都沒有。躺在床上看著油燈小小的跳動的火苗。什麼都沒有去想,卻是久久難以入眠。
深吸一口氣,這一夜是無法入睡了。
離開之時滿心盼望著整整離去,歸來之時心慌意亂不如要如何是好,好害怕一切真的是空。
油燈裡那一點的燈油燒不上半夜便燒盡了。黑暗中越發淒冷。
門,沒有徵兆的開了。門外,有人的氣息。他的腳步好輕,只要稍不留心便不會聽到。
那人輕聲道:「你,還是來了!」
黑暗中看不清來人的相貌,他的聲音熟悉而渺遠。
「你不應該再回來。」語氣輕淡,似乎對話中的內容並不上心。
莫辰仔細想著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極熟只是回想不到:「你在等我!」
「不要回去。」聲音一直極輕極淡。
「為什麼?」
「沒有人希望你回去。」
「你怎麼知道!」莫辰抬起身子立刻又坐了回去。
男人淡淡道:「在他們心中你已替成墨死了。他們以這種方式記住了你!」
「他們早知道!」心中竟是湧起層層疊疊的酸楚。
「不。所以,你不要回去,他們現在仍是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會聽你的謊言?」
「他們認識我就像我認識你一樣。」
「我不認識你。」
「你已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我一定要回去。」
「你還是這樣固執不聽人勸。」
「沒有人喜歡被人瞞著利用。」
「唉!本應該是一個美好的結束。」
「真是一個美好的借口。那麼你們編的好故事又是什麼樣子的?只是對你們來說好的很吧。」
「故事演變成了我們也無法掌握的結局。」
「看來這寫故事的人手段也不甚高明。」
一聲長歎:「因為我們仍是沒有將故事最重要的主人公的性格摸清,更沒有想到她會做出與她平日堅持完全不同的事情來,更沒有想到她要去主動尋找埋伏在四周的殺機。」
「你說的太含糊了。」
長歎一聲:「你既然一定要去,我也不會阻攔你。」
「你到底是誰?」
他搖搖頭道:「物是人非,是與不是皆已不再重要了。」
是啊?物是人非,變化太快,快的她的心都麻木了。心中忽地想起了他是誰?這樣近竟然就是他!曾經深深遺憾,曾經刻骨銘心,成為曾經的記憶的人。
莫辰問道:「我只想最後再問一次,那段日子也是假的嗎?」她不知她想聽到的什麼答案,在等待答案的這一瞬間竟驚慌不已。
「那不是假的。」
莫辰看著他,黑暗中雖是看不到,卻聽得出他聲音平淡沒有一絲的悲傷,即使曾經有過也早已是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每個人都開始了在為自己的新生活而拚命,」
「你,也摻與了。」莫辰問的猶豫。
「算是吧。畢竟大家都有太多想要而又無法得的東西。」
手緊纂著胸口,這裡不疼,但比疼更令人受不了:「那我想要什麼?」
「我想你應該有個家了。」
「家?」
「家,當你累了,當你乏了,當你覺得世間了無趣味的時候,家就是那個給你溫暖給你關懷不再令你寂寞的地方。」
莫辰苦笑道:「家?「舉目仰望,什麼也沒有看到。
「往事不必回首。每個人都可以有新的開始,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家。」
莫辰怔怔地望男人的方向,能感覺到,卻完全看不到。前面、後面、左邊、右邊都是漆黑一團。
「明晚,子時,舊花院。」
只片刻功夫人便離的遠了。莫辰推開窗,四周仍是沉沉的黑暗。莫辰站著直到破曉,天際現出薄薄的光明,一直站到天色大亮。一直到小二抬頭正看到她定定地看著蔚藍的天空。
夜沉沉,來時仍是夜間。不是因為守時,只是因為沒有勇氣面對。
夜不再那樣黑暗,有月。月光如水,水如寒冰。離開時尚未滿開的花朵,現今卻凋零的只剩下枯萎的花枝。熟悉的小屋前,靜靜無聲,唯有月光灑下冷冷的清渾。
靜的讓人心痛,靜的讓人發毛,靜的要人發狂。
什麼也沒有。這裡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心裡空蕩蕩的,好像突然被吸空了,只剩了一個軀殼。
背後,極輕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踏碎樹葉的聲音在夜中響的極是清脆。
「你回來了?」
心情激漾,眼淚簌簌落下,是酸是苦是悲。來這裡等的也許就只是這句話。
一句也許只是充滿謊言的問候。莫辰慢慢轉身。月光下白色長衫襯著他英俊的面龐,雖是笑容滿面,再也不是過去的孩子。他身上多了風塵,多了算計,多了掩在笑容下的悲傷。
莫辰雙唇輕啟:「成墨?」
成墨嬉皮笑臉地說:「我以為你要揍我。」
他們的臉果然相似的很:「本來是這樣想的。」
「那你不妨打我幾拳出出氣。倒是要多多感謝姜大夫的妙手,現在的默默看起來才是個女人的樣子。」
莫辰目光一轉,黯然看向旁側掛著幾隻枯黃樹葉的褐色樹枝。
「我們小時候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裡渡過的。」成墨感慨著看向莫辰所看的樹枝,「那個時候我時常在想,若我們是雙胞胎豈不更是好玩。覺得默默就像是姐姐一樣。」
莫辰長長歎息了一聲,她這三個月時常在想那些記憶是不是假的,每每記起總是覺得有三分疏離之感,深恐記的是別人的記憶。
「那些不是假的。在你失憶之前,你記得它們正如我記得它們一般。」
「失憶?」
「父親為了我考取功名而搬到這裡。但是我們成家原本是遠居在山谷的。」
莫辰立刻想到了柳修緣在地宮中所說。
「你想到了。不錯,柳修緣所說的並不是假的。那是有人要藉著柳修緣看你的反應,看我會如何採取下一步行動。可惜,他們沒有料到你早忘了,而我怎麼能讓他們得逞。」
「那個山谷是不是很美,是不是有落葉,是不是……」也許很多山谷都是這樣的。
「我們也曾在那裡住過。後來我還回去過。他們已經不會再讓我們回去了。」
莫辰心裡咯登一下。
「父親這次率領家族回去也是不準備再出來了。他對我很失望,對你心裡有愧。」
他說的似都離她好遠好遠。總有什麼還是不明白,痛苦的要令自己爆炸。
「哦。你失憶的原因大約是聽說是因為你急於求成,誤信那些藥可以令人功力大增。結果,你九死一生。當然,這些家裡其他人並不知道。我將你救回。之後的事情你肯定記得。因為他們眼中你與平常無異。」
莫辰道:「你當時就準備利用我了。」
「是。」
乾脆的回答令莫辰心中一滯。
成墨嬉笑道:「不過默默真的很有成長啊!從小到大,每次我做了壞事他們都認定是你,這一次默默居然還懂得借用與我相同的相貌損壞我的名節。呵呵,每次想到那次的事情我就很想笑。默默成長的好快。」
莫辰拳頭緊緊纂著,怒到極點反而不知如何憤怒。
成墨乾咳了幾聲道:「默默,我本有意成全你和木舒雲,哪知世事難料!害的我白白在地宮中佈置了那樣浪漫的一幕。以後,我一定幫你找個滿意的……」
莫辰打斷硬邦邦地說:「原來是你做的。」
「不然你以為誰會如我這般對你上心!」
月色下,他們之間樹影斑駁。明明是和以前一樣嬉皮笑臉的樣子,他們之間這距離為何突然這樣遠了。只要每人再上前一步便會更近,為何要踏出這一步卻是如此艱難。
「你是成墨?」
成墨嬉笑著說道:「和你是成默默一樣。」
他仍是不肯直言,她問他會說實話嗎?正在莫辰要問的時候,成墨突然說:「好久沒有回來了,我們一起走走吧。小時候的地方總是特別令人懷念。」
莫辰想到了他說的家,因為這裡是家才會令人懷念。這個家已經太久沒有住了,枯落的枝葉花朵堆滿了庭院,在本就容易令人感傷的月色下滿是引起人內心荒涼淒楚的景色。
他說的是真的嗎?也許這件事情永遠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了。紛亂的記憶裡無法推出過去真實的生活。無論真或是假,都已經過去了。
夜晚的風吹過面頰,單薄的衣服隨風舞動。風,很冷。她的心,也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