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師兄 文 / 滄海浮生淚
初春,挨過了整個嚴冬的生命開始漸漸復甦,新的生命開始成長的時節,卻有人生出了不合時宜的別愁。
「你當真要走?」蕭秦那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即使是在板起來的時候看起來也還是十分的可愛,但那雙對於男孩子來說顯得過於秀氣了些的長眉卻為他添了幾分說不出的邪氣,而那雙眼睛裡此時正透出幾分怨毒。
「嗯……」似乎是因為覺得心虛理虧,段破塵低下頭躲開了蕭秦的眼睛。
「好,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蕭秦勾起嘴角冷笑。
「我……」段破塵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但卻終於還是抬起了頭。「我就是看你,又能怎麼樣?」的確,就算是看到那雙眼睛,就算是過意不去,也還是一樣不會改變他的決心。
雖然愧疚,雖然不安,但段破塵的那雙眼睛卻清澈、乾淨,乾淨得讓蕭秦忍不住心生嫉妒。「這個人怎麼可以活得如此簡單,如此純粹,又是如此的……讓人羨慕……」蕭秦突然動搖了,那雙眼睛裡也漸漸不見了怨毒。
「我知道,我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但我也知道你一定會替我好好照顧他老人家的……」段破塵猶豫著,慢慢開了口。
「哼,你倒是推得乾淨。」蕭秦微微仰起頭。「你難道忘了是他老人家一手將你我二人從小撫養長大?如今,你不過才羽翼初豐,就要背棄師父了嗎?」
「我……」段破塵糾結的眉頭表明了他的痛苦。
「你難道不知道師父對你寄予厚望,他一直都認為你比我更適合繼承他的衣缽?」蕭秦的聲音裡透出幾分憤怒。他不怨恨師父對段破塵的偏愛,只因為他也知道向來心無雜念的段破塵的確是比自己更加適合修仙長生,而他之所以固執地要堅持學習他並不擅長的內丹修煉不過是因為想要讓師父開心,想要獲得師父的稱讚……如今,師父最為器重的段破塵竟然要下山去,就算師父應允,他也不能答應。
「但我志在解救所有天下因痛苦而無法超度的亡魂,就算是勉強留在這裡,也是毫無意義……」段破塵雖然猶豫,但態度卻異常堅決,讓蕭秦心頭一股火起。
「好啊,那你怎麼不先解救一下自己,再去想解救別人的事?」蕭秦的臉上露出一個惡意的冷笑。
「你說的不錯,我為什麼不先解救一下自己……」段破塵重複著蕭秦的話,臉上現出痛苦之色。蕭秦一言不發地看著段破塵,從段破塵的痛苦中獲得到了一種扭曲的快感。
「師兄……」蕭秦歎息出聲。「我嫉妒你,一直以來,都嫉妒你……但我卻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即使師父總是用那種滿含欣賞和期待的目光看著你……但我現在卻恨你,恨你竟然忍心要他老人家失望!」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會明白……」段破塵看著蕭秦,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竟然也露出了痛苦。
「沒錯,我不是你,我倒恨不得我是你!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讓師父痛苦失望……」蕭秦咬緊了嘴唇,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對不起……」段破塵咬牙轉身,沒有再回頭看蕭秦一眼。
「師兄……」因為過於激動,蕭秦那尚未完全變聲的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淒厲,但卻始終沒能換回段破塵的回頭一眼……
蕭秦從小到大親近的人就只有師父和段破塵這個師兄而已,因為知道自己是個棄嬰,所以在怨恨生身父母的同時蕭秦對所有其他人都沒有什麼好印象。不喜歡和人親近,甚至不喜歡和除了師父、師兄之外的其他人說話,孤僻的蕭秦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學習如何修仙長生只因為那是師父的願望。
意識到自己和師父都已經被段破塵毅然拋棄了的事實,蕭秦匆匆奔了回去。
「師父……」好像貓一樣撲進了師父的懷裡撒嬌,蕭秦終於感到獲得了些許安慰。「師兄也好,什麼也都好,都無所謂,只要師父還在,只要還能和師父在一起就好……」蕭秦在師父的懷中蹭了蹭,仗著自己還沒有長大這個優勢撒嬌。和從來都不喜歡多話,更別提撒嬌了的段破塵不一樣,他雖然孤僻,卻非常喜歡在師父面前撒嬌。「你為什麼答應讓師兄走?」
「他有自己的理由。」老人慈愛地撫了撫蕭秦的頭。蕭秦則偽裝著,盡量想要在師父的面前保持天真、可愛的模樣。他甚至不想長大,想到長大後就會失去像現在這樣隨意撒嬌的特權,蕭秦就害怕自己會長大這件事,害怕到全身發冷。「人各有志,我如果真心為了他好,自然也不該因為私心限制他,你將來也是一樣……」
「不,我才不要離開師父……」蕭秦將頭埋得更低。「我要侍奉師父一輩子!」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老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早晚你我也會有分別之日……」
「不會的,絕對不會……」蕭秦好像賭咒發誓般不斷重複著。不能想像,只要想到有一天師父也會不在這個世界上,就怕得渾身發抖。「師父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只要師父高興就好……」蕭秦孩子氣地保證著。「如果自己也有段破塵那樣的天賦,如果自己就是段破塵的話,是不是師父就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了……」這樣想著的蕭秦忍不住又開始嫉妒起段破塵來。
恐懼,卻不會因為你的恐懼而真的選擇離你而去,但奇怪的是雖然曾真的無比恐懼,但等到恐懼真的降臨的時候,蕭秦卻發現自己意外的比想像中要平靜得多。
師父去世了,這曾是蕭秦連想都不敢想的,但在師父的墓前他卻並沒有痛哭不安,卻是一臉平靜。不知道要做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能做什麼,一直緊繃著的某根神經就那樣「啪」的一聲斷開了,他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那好似弦斷了的聲音。
「終於變成一個人了嗎?終於,還是,一個人……」本以為自己會慟哭失聲,悲傷欲絕,但真實的情況是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從不相信,完全不接受,到半信半疑地試著相信,再到終於承認現實,直到現在他也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中,期盼著只要張開眼睛就可以從這無休止的噩夢中醒來,然後欣喜地發現原來一切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身體似乎就是為了承受痛苦而創造出來的一樣讓人疲憊,如果淚水是為了表達痛苦,痛苦到了極致卻為什麼反倒沒法表達出來?
「這裡的每一樣東西,每一草一木都會讓人回想起美好的過去,卻也因此而更加痛苦……已經無法承受了,不想在留在這痛苦的地方……」雖然理由截然不同,但蕭秦卻在和當年的段破塵年齡相仿的時候選擇了同一條路——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