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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一言不合 文 / 魏香音

    東棟二層,還是那間髒亂差的一居室。

    白秀麒坐在左右搖晃的木凳上,面前的地板放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一雙拖鞋。

    與此同時,江成路還絞了一把熱毛巾給白秀麒,看著他勉勉強強地擦完了臉,又示意他繼續擦擦身體的其他部分——

    直到這個時候白秀麒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上半身到處都是牙印和吻痕,曖昧又慘烈。

    「換件衣服吧。」江成路不知從哪裡翻出了一件老土的圓領t恤:「那個李坤可真狠的,這是多久沒吃肉了?富二代不應該啊……」

    白秀麒沒心思開這個玩笑,他隨便擦拭著身體,一邊低聲問道:「你叫我七天不見李坤,接著就發生了這樣的事。說吧,究竟是怎麼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而且恐怕你比較難以接受。」江成路搓了搓下巴:「你還記得,剛見面那天,我拍了拍李坤的肩膀嗎?」

    記得,白秀麒點了點頭。

    「那就是他性情大變的原因——他原本可以慢慢來,但現在卻只剩下七天的時間了。」

    「只剩下七天?」白秀麒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你說,李坤要死了?」

    「不是不是!」江成路連忙搖頭:「不是他,而是種寄生在他身體裡的那東西,被我拍了一下就只剩七天的活頭了。」

    說到這裡他換了一種表情,難得嚴肅認真地看著白秀麒的眼睛:「小東家,有些話現在提起來應該也不會太誇張了,你想聽嗎?」

    「我現在還有得選?」白秀麒苦笑,示意他但說無妨。

    江成路又強調了一遍:「真的我說什麼你都信?」

    「信信信!」

    江成路點點頭,這才歎了一口氣:「你應該早就感覺到了吧,李坤身上的事,沒辦法用常理來解釋,他是被感染了。」

    「感染?」白秀麒重複這個詞:「被病毒?細菌?」

    「被一種植物的花粉,風媒植物的。」

    不等白秀麒繼續追問,江成路突然張口吟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白秀麒當然知道這是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中的詩句。其中的蒲葦就是一種風媒植物,經常生長在沼澤或者濕地裡。

    江成路背這句詩的意思……難不成李坤就是被這小小的蒲葦花粉給感染了?

    開玩笑!江南的濕地裡蒲葦這種植物很常見。要是能把人變得這麼癲狂,還不早就被一把火掃光了?

    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江成路也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一般的蒲葦,而是有修為的精怪。能把人弄到這種程度的,我估計五百年肯定逃不了。」

    「精怪……」

    白秀麒說過無論江成路說什麼自己都信,但仍免不了愣了那麼一下:「蒲葦也能成精?」

    「當然能。只要機緣、天賦和勤奮足夠,就連小小的苔蘚都可以修成正果,只不過就像人有種族、膚色的區別,不同的精怪也有自己的好惡和脾性。譬如牡丹花雍容高貴,梅花冷傲孤僻,和草烏打交道得必須有禮有節、不能越雷池半步……至於蒲葦妖精,最大的特點就是執著、特別的執著。」

    江成路繼續介紹:普通的植物倚靠土壤、水分和空氣存活生長,然而一旦成為了精魅,就必須從別的渠道獲取精華以臻修為。

    人類恰恰是這種精華的最佳來源之一,於是狐仙們才會選擇化身為俊男美女盜取人精,白骨夫人才會吞噬人肉,至於「堅韌如絲」的蒲葦小妖,則自有一套利用人類的辦法。

    「蒲葦精有雌雄之分,每年春季勃發的時候,雄蒲葦就會借助春風將花粉播散在空氣裡,尋找那些心裡頭有執念的人,結合並且長出寄生株。這些細小的寄生株會不斷撩撥著那人心裡頭的固執,吸收膨脹的**,輸送給雄蒲葦精的本體。」

    正常的情況下,被蒲葦花粉附身的人不應該有太明顯的情緒變化——這就好像身體裡藏著一條小小的寄生蟲那樣。一個蒲葦精往往能夠同時吸收多達數百人的**,它根本沒有必要對其中某一個人下手太狠而自我暴露。

    六天前,白秀麒領著李坤第一次來到玄井公寓,江成路一眼就看出了李坤的問題。

    懷著隨手助人的想法,他在李坤肩上拍了一掌,打散了蒲葦寄生株的根系,七天之後它就會枯萎,而被寄生的李坤也理應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或許是因為李坤身上的這棵寄生株比較強壯,在覺察到大限將至之後,才發起了負隅頑抗。李坤被操縱著發了這麼大的一通瘋,估計就算寄生株枯萎,也夠雄蒲葦賺個夠本兒的了。

    說到這裡,江成路還特別笑了一笑。

    「知道嗎?蒲葦的花粉就是中藥中的蒲黃,有止血作用。蒲葦精的蒲黃更是這方面的奇藥,所以雄蒲葦精尤其喜歡對女性出手。受蒲黃影響,這些女性的月事會發生波動,跟著脾氣和心情都會變差,而這些負面的情緒又會被蒲葦精所吸收。對於孕婦而言更是可怕……」

    「知道了知道了!」

    自己跑到這裡來又不是聽中醫講座的,白秀麒擺擺手制止江成路繼續這些有的沒的事。

    「你的意思是,李坤吸入了蒲葦花粉,錯誤地對我產生了執念。只要再等兩天,等他身上那株寄生的東西徹底死掉,一切都能夠恢復正常。」

    「沒錯。」江成路攤手:「就是這麼簡單。」

    「那萬一他再度被花粉感染怎麼辦?」

    「蒲葦精也是有職業道德的,他們一般不會兩次對同一個人出手,反正現在這個社會,內心浮躁適合它們寄生的人越來越多了。」

    說到這裡,江成路又聳了聳肩膀:「要實在擔心,還可以去樓下商斗星家的淘寶店買個符,燒成灰兌一碗無根水喝下去,不拉肚子就說明起效了。」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白秀麒皺眉:「那雄蒲葦這麼害人,難道還留著過年?」

    「不留著還能怎麼辦?」江成路反問道:「你知道它的本體在哪裡嗎?」

    不知道,但可以向李坤打聽打聽。說白了江成路就是不想繼續管下去。

    倒也難怪,非親非故的,隨手相助就是臨時起意,又怎麼能夠再多提要求?

    可別得寸進尺了。

    白秀麒安靜地低頭搓洗著水裡的雙腳。他手裡的毛巾變冷了,又被江成路接過去搓洗,絞乾之後重新塞回來。

    「不再問問公寓的問題?外頭那些演唱會一樣的亮光,你難道不好奇?」

    「有什麼好好奇的?猜都猜到了,都是樓上那些破銅爛鐵在發光。」

    白秀麒心裡有點煩,又有點失落,隨口敷衍道:「那些被封著的老舊東西裡頭都是妖精鬼怪,被嚇到的人就把它們都當垃圾丟到這裡來了。這座公寓就是一座靈異垃圾場。」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因此沒有發現原本打算接話的江成路突然閉上了嘴,皺著眉將頭扭向別處,過了好一陣子才苦笑一聲。

    「呵呵……是啊,一座垃圾場。都是被人類丟棄和遺忘的東西……小東家你這張嘴可真損哪。」

    損嗎,我怎麼沒覺得?站在人類的角度上看,這句話沒有什麼問題。

    白秀麒愣了愣,突然猛地抬起頭來:「江成路,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

    江成路又是微微一笑:「如你所見,一個垃圾場的管理員而已。」

    「可是我曾經在夢裡見過你……不止一次。我夢中的你,有一頭銀色長髮、還有金色的眼睛,不像人類。」

    說到這裡,白秀麒直直地凝視著他的眼睛:「江成路,你到底是人,還是和它們一樣的東西?」

    江成路顯然對白秀麒敘述的夢境有些反應,但那也只不過是片刻間的遲疑。

    他輕笑:「和垃圾待在一起,不是垃圾……還能是什麼東西?」

    不,我並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白秀麒剛想要解釋,手裡的毛巾忽然被江成路拿了過去,鬆手直接丟進了洗腳盆裡。

    「小東家,你也累了吧,洗完腳就早點休息。天黑,公寓裡到處都是危險,別亂跑,有什麼事明天早上再說。」

    說完這句話,江城路就轉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間,頭也不回。

    從聲音上判斷,白秀麒認為江城路是去了樓下的淘寶店。那裡是東棟唯二還算乾淨的地方,江成路應該會在那裡過夜。

    從灶台上方的窗戶向外望去,西棟二層的幾扇窗戶裡亮著燈光,人偶師花陽應該也在家裡。但是此刻的白秀麒卻沒有心思去找他探討。

    他換上江成路留下來的t恤,擦乾雙腳,穿上一邊的塑料拖鞋。

    狹窄的單人床上,床單也已經更換過了,散發著一股洗衣粉的清新氣味。白秀麒坐到床沿緩緩躺倒下去,看見的是灰白斑駁的天花板,還有簡陋的大功率電燈泡。

    真是,如同囚籠一般的地方啊。

    白秀麒閉上眼睛,試著想像自己代替江成路成為這裡的管理員……不到兩秒鐘之後他就猛地睜大了雙眼,實在無法想像失去自由的可怕滋味。

    那麼,江成路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留在這裡的呢?日復一日,蝸居在這狹窄而詭異的天地之中。

    似乎,他的生活並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那又該是什麼樣的?

    白秀麒張了張嘴,答案好像就卡在他的喉嚨口,可就是說不出來。他有些懊惱,連帶著覺得天花板上的燈光刺眼,於是伸出右手擋在眼前。

    這麼一遮,反倒讓他注意起了視野邊緣的另外一件東西來。

    那塊支撐在牆上的木板架子。

    白秀麒支起上半身張望,供品和織錦包裹的方形盒子還放在木板上面。

    那盒子裡頭究竟裝的是什麼?現在江成路不在,倒是個一窺真相的大好時機。

    可是江成路曾經提起過,盒子裡的東西已經十分脆弱了,萬一開啟之後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到時候又該拿什麼賠給人家?

    話又說回來了,看那盒子也不像是有什麼隔絕空氣或是防腐的特殊功能,如果藏著什麼東西,要壞早就壞了。大不了他關了燈,藉著昏暗的光線偷偷看上一眼,總可以吧?

    …………

    白秀麒腦袋裡天人交戰,冷不防地忽然聽見床尾傳來了一個嫩生嫩氣的說話聲。

    「小東家,你可別動那個盒子,那裡頭可是阿江的心肝寶貝。阿江是好人,你別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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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秀麒嚇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接著手腳並用地朝著床尾爬去,同時伸長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也就在他靠近的同時,床尾忽然生出了一雙翅膀,緊接著一團五彩斑斕的東西騰空而起,飛到了床單上。

    那不是鳥,而是一個長著翅膀的小人。它只有大約三寸高度,生得眉清目秀像是人類的少年,可背後的那對翅膀卻比金剛鸚鵡還要斑斕美麗。

    更加詭異的是,小羽人並非全身**,也沒有穿著古人的寬袍大袖,反而是衛衣外加牛仔褲的時尚打扮,再仔細看連腳上都穿著小巧的運動鞋。

    這種細緻的做工,顯然應該出自對面西棟的兩位人偶師的手筆。

    或許是因為這種搭配的喜感實在太過強烈,白秀麒也不覺得驚愕或者害怕了。他立刻想起了幾天前的疑惑。

    「那個……是你吃了我買的櫻桃?」

    小羽人在床上盤腿坐下,聽見「櫻桃」兩個字,眼睛裡似乎放出光亮來:「阿江那個吝嗇鬼捨不得買櫻桃,說起來多謝了哦!」

    白秀麒搖搖頭表示這沒有什麼,又在心裡頭笑自己這麼快已經開始和妖怪們套上近乎了。他頓了頓,又問那個小人:「你是鸚鵡變的精怪嗎?」

    「鸚鵡?」

    聽到這裡話,小羽人「哼」地笑了一聲,隨手拔下一根翅膀掏起了耳朵:「你們人類才是猴子變的逗比呢,小爺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勒-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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