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89 歸家】 文 / 墨非
4月30號午後,顏竹盈和胡尚林一起出現在西都某小區的門口。*
這是一處老舊的小區,屬於某鋼鐵廠職工宿舍,而顏竹盈的父母俱是該廠的技術骨幹。顏父雖年屆六旬,但因技術能力過硬,經驗豐富,退休後又被返聘回廠繼續指導年輕一代,顏母則退休在家操持內務。顏家位於該小區三單元四樓,一處三居室的老式套屋。
顏竹盈有三兄妹,她是老ど,在她上面還有一兄一姐。哥哥高中畢業就加入鋼廠,目前任職銷售部門,因好幾年沒有聯繫,也不知如今情況如何。姐姐原本也是廠裡的職工,但因幹得不順心,辭了,不久便在廠區外經營起一間小賣部,日子也還過得紅火。
顏竹盈站在街邊,望著熟悉的一切,回想著兒時的一幕幕,心中是既感動又痛楚,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汩汩湧出,怎麼也止不住。胡尚林也不勸,任由她默默地發洩著內心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顏、胡兩家長輩都反對他們的戀情,顏竹盈自小固執,與其父一個德性,只要認定了的就絕不放手,儘管父母反對,她還是堅定地與胡尚林走到了一起。四年前,胡尚林傷癱在床,需要大筆的醫藥費,她求告無門,只得厚著臉皮回家找父母,不想非但沒得到一句安慰的話,反而還被罵得狗血淋頭……自那天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就連電話聯繫也中斷了。
明天,她和胡尚林就要登記結婚了,在法律的見證下,確定一生相偎相守的關係,值此之際,她特別想念父母,想念曾經在父母的翼護下渡過的那些美好時光,想回家看看三年音訊不通的二老——儘管三年未曾與父母聯繫,但她通過同學和朋友得知二老身體還康健,哥哥添了孩子,母親正幫著操心——當她把想法說出來後,胡尚林想也不想地答應了,他說:「不管他們同不同意,祝不祝福,我也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走吧,我們一起去!」
見顏竹盈佇立不動,大有近鄉心怯之意,胡尚林挽著她道:「走吧,回家了!」
回家?
顏竹盈怔住了。
是啊,這裡才是她的家,是生養她,成長她,保護她的家,雖然如今長大了,將嫁作人婦,可這裡永遠都是她的家。想著這些年任性,連電話也未曾給父母一個,不由好生愧疚。抹掉眼淚後,她笑道:「是啊,回家了!」
走進小區,門衛室的大爺乍見顏竹盈,分明也是一愣,驚得嘴巴張得老大,直待顏竹盈喜滋滋地問候道:「吳爺爺,你好呀,幾年不見,身子骨還是這麼硬朗,一點也不見老!」他才連連點頭道,「盈盈啊,原來是盈盈,你,你回來了?」進出的鄰居有認識的,也都圍了上來,問長問短。
顏竹盈初時還顯得有些拘束,但隨著話說得多了,逐漸找回了曾經熟悉的感覺,也就聊得很歡暢了。鄰居們都知道顏竹盈因何事離家三年不回,很明智地沒有哪壺不開提哪壺,即便胡尚林像保護神似地杵在一旁,也沒人去問這是誰。
打發了鄰居,顏竹盈攜著胡尚林走向了正對著小區大門的三單元。甫進樓道,她就停下了腳步,緊緊地抓住胡尚林的手道:「尚林,你說……」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臉色卻因為緊張而褪去了血色,煞白。
胡尚林笑道:「你擔心你爸媽還是不接受我?」
顏竹盈搖了搖頭,笑道:「算了,都不說了。」又邁步登樓。
二樓,三樓,四樓在望了,望著熟悉的門楣,顏竹盈再次停下了腳步。
胡尚林笑問道:「怎麼,又怕了?」
顏竹盈不語。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提著一袋垃圾探出了身來,目光落在顏竹盈身上,頓時呆住了。
顏竹盈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
這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不是別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母親。
「媽……」顏竹盈再也顧不得別的了,三步並作兩步,撲向了老婦。老婦手上一滑,垃圾袋掉了,以年輕人罕及的敏捷衝了出來,死死地抱住了撲上來的顏竹盈,叫道,「盈盈,是你呀,真的是你呀……」也哭了。
胡尚林看著這一幕,心下又酸又熱,淚水差點就湧出了,連揉帶搓的,好不容易才忍住。
正在午醒的顏父被哭聲驚醒,還只當老伴看電視睡著了,壓住遙控器開關,致使電視聲音失控了,不悅地道:「老余,你搞什麼?聲音不能開小點麼?」卻已經靸著拖鞋走了出來。
顏母拉著顏竹盈道:「老顏吶,快看,快看,誰回來了?!」獻寶似的,連拖帶拽的把顏竹盈拖進了屋。
顏父活像被雷劈了,臉色刷地白了,晃了兩晃,差點摔倒。顏竹盈與其母見機得快,趕緊搶上去扶住。顏竹盈關切地問道:「爸,你怎麼了?」顏父定住神,深吸了兩口氣,上下打量了兩眼顏竹盈,又瞧了瞧站在門邊的胡尚林,怒哼一聲,甩開母女倆,又回房去了。
顏母怒道:「老頭子,你什麼意思?」
顏竹盈忙制止了母親,說道:「媽,你先讓爸靜一靜吧,他,他或許接受不了……」
顏母唉聲歎息。
顏竹盈招呼胡尚林進屋。
胡尚林放下手裡的禮物,躬身叫道:「伯母!」
顏竹盈已不是第一次帶胡尚林回家,顏母自然認識,只是三年不見,胡尚林像換了個人,不論外貌還是精氣神,都截然不同了,她下死勁地打量了三四個來回,總算認了出來,尷尬地道:「你,啊,小胡啊,你的腿……好了?」
「好
了,謝謝伯母關心!」胡尚林溫和地笑道,「多虧了盈盈,不然我這輩子怕是都沒站起來的機會了!」
顏母深深地看了顏竹盈一眼,又是一歎,想說什麼,生生地止住了,只問:「還沒吃飯吧?你們先坐,我去弄!」
顏竹盈歡快地道:「媽,我來幫你。尚林,你先看會兒電視吧!」
母女倆剛進廚房,顏父也從房間裡出來了。可能剛才哭過了,眼眶泛著潮紅,偏面色嚴肅得像鋼板鑄成的,沒有一絲表情。胡尚林招呼道:「伯父,您好!」
顏父嗯了一聲,坐到了獨屬於他的沙發裡。
「今天沒上班麼?」胡尚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撿著沒有營養的話搭訕著。
「嗯!」顏父總算吭聲了,目光落在胡尚林的腿上,木然地問,「腿好了?」
「謝謝伯父關心,早好了。多虧了盈盈,要不是有她的照顧,我這輩子怕是都沒機會站起來了!」
顏父扭頭望了眼廚房裡顏竹盈的背影,又問:「你們這幾年過得不容易吧?」
「還好!」胡尚林回想著經歷的辛酸,心下一痛,強作笑顏道,「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
「不提?」顏父的聲量陡地提得老高,將端到手裡的茶杯剁到桌上,嚴厲地道,「那我女兒這些年跟著你受的苦就白受了?」
胡尚林忙道:「不,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話沒說完,又遭顏父搶斷道,「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你們一去三年沒有音信,就沒有想過家裡人怎麼想?」
顏竹盈聽著父親嚴厲的訓斥,快步出來了,笑道:「爸,又怎麼了?」挨著顏父坐下道,「尚林的意思是說那些不容易的過去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提。你會錯意了!」
「他要能記得一輩子就最好。」
「放心吧,他肯定會記住一輩子,就連下輩子也會記住!」
「什麼意思?」顏父聽著女兒話裡有話,又將音量提高了。
顏竹盈看著胡尚林,胡尚林點了點頭,就道:「伯父,是這樣的,我和盈盈決定了……」話還是沒有說完,再一次被顏父搶斷了,「你的決定是你的事,我不想聽。不是還沒吃飯麼,還是先吃飯吧!」
胡尚林早已經習慣了顏家二老的態度,也不覺得尷尬。相比起以前連門也不讓進,這次已經好太多了。
飯畢,顏竹盈母女聊了會兒家常,見父親還捧著報紙不丟開,一副要鑽進去的樣子,顏竹盈就叫道:「爸!」
「嗯?」顏父抬起頭道,「怎麼,有事?」
「我決定和尚林結婚了!」顏竹盈說。
「結婚?」顏父冷笑道,「說得好輕巧呀,你以為兩個人住到一起就算結婚嗎?」
「當然不是!」胡尚林答道。
「那你以為是什麼?」顏父冷著臉問。
「是責任,是愛,是承諾!」胡尚林也嚴肅地答道,字字如鐵,擲地有聲。
顏父一愣怔,丟開了手裡的報紙,哼道:「那你拿什麼來承擔你你的責任,拿什麼來愛,拿什麼來承諾?」
「拿我的心!」
「你的心?」顏父冷笑道,「我並不懷疑你的心,可心能吃、能住嗎?心能經得住苦難的磨礪而保持不變嗎?」
「我們已經經歷了這輩子最大的苦難,一磨就是三年……」
「那是盈盈的苦難,不是你的。你能保證你以後不會變心,永遠不變?」
「我保證!」胡尚林不假思索地答道。
「答得好輕巧呀!」顏父嘲諷地笑道,「那你現在就給我拿50萬出來,你能拿出來嗎?」
「爸!」顏竹盈高聲叫道。
「你別插嘴!」顏父厲聲喝止道。
「我拿不出來!」胡尚林平靜地答道,「但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一顆真心。」
「你以為我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索要聘禮?好笑!我告訴你,我要的是我女兒的生活保障,明白嗎?」
「爸,你這不是故意為難人麼?」顏竹盈道,「尚林的腿才治好,工作也才找到,別說50萬了,5萬也拿不出來。這幾年我們倆在一起,不離不棄,沒錢又怎樣,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你看那些有錢人,別說50萬了,50億都有,可又能怎樣?還不是三天兩頭就鬧家務,鬧離婚,那有意思嗎?租房子就不能住了?只要他愛我,我愛他,哪怕住茅草屋,吃糠咽菜我也樂意!」
顏父被嗆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胡尚林也趁機作了一番表態。
顏母見顏父兀自不肯鬆口,歎道:「老頭子,你覺得有意思嗎?沒意思!盈盈的脾氣跟你一個樣,認定了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看呀,得放手時須放手,成全了他們倆吧!」
「成全?說得容易!」顏父梗著脖子,真個是把老強牛的脾氣表露無疑。
「你不成全又怎樣?」顏母也來了脾氣,冷冷地道,「他們都已經認定了對方,你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未必分得開。這三年的教訓還不夠嗎?都說有情人終眷屬,他們在一起吃了多少苦?就算我們有千般、萬般意見,也不能再阻撓,忍不下這個心吶。反正呀我是同意了,我可不想再這麼鬧下去,沒意思,真的沒意思……」說著,掩嘴哭了。
br/>
顏竹盈一把抱住母親,也是哇的一聲哭了。
胡尚林埋著頭,一聲聲地道:「伯母,謝謝您,謝謝您的成全……」淚水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滾落。
顏父瞧著這場面,還要拿張作勢,可想著這幾年對女兒的思念,再想著這對戀人經歷的苦難,確實是忍不下心來,哀聲長歎道:「我,你們是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呀。我也是為盈盈好,想她過上幸福的日子……算了,不說了,成全,我成全!」
不管經歷了多少苦難,最終的結局總算是大圓滿了。
一番帶淚的歡笑之後,顏竹盈就告訴父母,他們將在明天,也就是五一去登記結婚,後天中午請雙方至親吃頓飯,順便認識。婚禮不辦了,朋友同學也不請了,平平靜靜地最好。
「憑什麼?」顏父立即就表達了抗議,「結婚,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憑什麼要偷偷摸摸的不讓人知道?辦!不但要辦,還要辦得熱熱鬧鬧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