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230 一蓑煙雨任平生(1) 文 / 唐深深
「雖然以前說過,我不願意強迫你,希望你有一天可以心甘情願地跟我走。可是現在我不想這樣了,無論你願不願意,都要跟我走。你既然已經落到我的手中,就再也逃不出去,所以……」
我不屑地瞧著他,反正找不到秋,這世上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現在的我既不怕疼,也不怕死。
「就算現在逃不出去,將來就逃不出麼?就算不能好好活著,難道還不能死麼?如果他不在了,我活著也沒意思。」我冷冷地說道。
任平生微微地笑了。
「我不會容許你死的。而且,終有一天你會覺得,就這樣也不錯。」
他不知從哪裡抱出了兩領狐皮裘。那東西雖是皮草,卻做得極為輕巧漂亮,一看就是極其名貴的貨色。他把一領純白色的披在我身上,溫暖立刻包裹了我。
「既然你睡足了,我們連夜就走吧,明天一早,你那些小兄弟就要醒了,給他們看到我,少不得會有麻煩。還是你希望我把他們全都處理掉?」
先前略微交手,我就已經知道,現在的我想做他的對手,還差得很遠,所以我也並未想過隨便反抗。搞不好,這陰晴不定的人戾氣上來,真的會濫殺無辜也說不定。
「我的匕首和劍,還給我!」我沒好氣地說道,「不給我,就不走。」
匕首和短劍瞬間就被他扔回了手中。任平生笑道:「拿了凶器,想暗算我?好啊,儘管來,只要你能殺得了我,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的。」
我將匕首和短劍收好,心中暗自冷笑。任平生,你別狂,小看了姑奶奶,是你的不對。我在暗,你在明,一次鬥不過你,兩次鬥不過你,難道一輩子鬥不過你不成?正好長安城讓我厭了,姑奶奶就利用你一回,四處遊逛一下也好。老悶在長安,怎麼找得到我的秋呢?
我跟在他的身後,剛出了院門,冷風還未及散去臉上的熱氣,我就已經一提氣,猛地向旁邊的牆頭竄去。
這是我的第一式,猝不及防腳底抹油大.法。
結果任平生頭都沒有回,我就感覺後心像遭了一記錘擊一般,全身猛地一震。我兩腿一軟,這一躍竟沒能躍起來,反而一個趔趄,幾乎跌倒。
原來他的內力瞬間形成的壓迫感,竟然強大至此,完全攝住了我的心神,剝奪了我**的行動能力。
看來,現在真的是逃不掉的。
可是任平生忽地伸手從懷裡掏出帕子來,掩在口邊,氣息一窒,似是耐不住的氣血翻湧。我定睛一看,素白的帕子上紅痕點點,還有血珠子沿著帕子的邊緣滴下,說不出的觸目驚心。
也或許是我看的血多了,就不喜歡見血,看的人類的痛楚多了,就看不得這些創痛,總而言之,莫名其妙地,這一刻竟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忍。
可是我的腦子還是在轉的,我很清楚前頭的這個是雙手染滿血腥的惡人,有一千條命也不夠給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抵債的,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所以,這不是說明他的身體確實很虛弱麼!只要我沒事就跑一跑,他不是自大麼,看我遲早拖垮他!
任平生也不管我,逕自走到院落的一角,從一個低矮的茅棚中牽出一匹雜色花馬來。這馬十分高大,就在月光下也能看出毛色油亮,肯定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駒。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還真是藏了不少的寶貝。
任平生把馬拉出來,想了想,忽然又停下腳步,掀開了院中的井蓋,又從懷裡掏出一包藥來。
「你幹嘛?」我看他打算把那包藥往井裡倒,就知道他肯定沒安好心,趕緊先出言阻止。
「嗯?我在這村裡住了也有幾個月了,見過我的人有點多,雖然見的不是真容,可是只要是有活人的地方,總免不了有是非,還是死人的嘴最嚴實。」
我的嘴差點就驚得合不攏了。
「任平生,你瘋了?!這些村民招你惹你了!就為這麼屁大點兒事,就對全村老小下毒手?你特麼還是人嗎?!」
任平生的臉上露出了那招牌式的冷酷的笑。
「我是不是人,沒有你說話的份。我想做的事,也沒有你插手的份。」
這村裡男女老少,少說也有好幾百口,任平生只是為了消除這區區不值一提的線索,就打算把他們全都毒死?怎麼會有人,對於鮮活的生命漠視至此呢?
我的後脊忽然生起一股寒意。他剛剛曾經說過,他是數月前來到這個村子,投奔了「婆婆」,可是他剛來,「婆婆」就……病逝了……
這位婆婆,恐怕已經遭了他的毒手吧!這是何等冷硬的心腸啊!
但是以我對任平生的瞭解,他想做的事,是肯定會無視他人觀點地做下去的,更何況我也沒有本事憑武力阻止他。
「任平生,」我換了策略,「你腦子短路了吧!本來呢,還沒人知道你在這,你把全村人毒死了,官府肯定會來人查的。你瞧,我也在這村裡失蹤了,然後,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外來人也失蹤了……喂,你可不要小看雍州府,不要小看玉衡司,也不要小看駱大哥,他們肯定能查出來,做這事的就是你!只要事情傳出去,天鏡門也一定會知道的,這樣你的如意算盤……」
還沒等我給他頭頭是道地分析完,他已經打斷了我的話。
「我下的毒,是不會立即發的。這井水在地底連通,吃了井水的人,會漸漸地生疫疾,而這種疫疾,無藥可醫。他們根本就不會發現這是毒。」
「連下毒都下得這麼賤!」我在心裡恨恨地罵了一句。
但是任平生卻直起腰來,與我對視。
「阿螢,這麼不喜歡我殺人麼?」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看到殺人呢?!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我呢,做事只是不喜歡留下這種潛在的危險而已,這些人,也不是非殺不可的。」任平生挑眉望著我,作沉思狀說道,「不殺,也可以,可是我不喜歡被人指使,也不喜歡聽人哀求,我只喜歡談條件。」
「價碼開出來吧。」既如此,不妨乾脆一點。
任平生呵呵一笑。
「價碼麼,就是你不要跑,乖乖地跟著我,我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就只這一個條件。可是你要是逃呢,逃一次,我就殺光一個村子,那麼,人命可就都變成你害的了。」
「瘋子!」我暗自切齒,嘴上卻只得應道:「好,就這麼定了,說到做到。」
「哼哼,阿螢,我現在還沒有大好,所以,你要是天天亂跑,我也會煩心的,說不定那一天把你打成殘廢也未可知,這樣於你於我,都有好處。」
「既然是只有這一個條件,那麼,我要殺你,不在這之列吧?」我冷笑著問道。他已經在挑戰我的各種底線了。
「嗯,阿螢,殺我可以的,只要你想。我准你不擇手段地殺,只要殺得了我,你就自由了。」
「等死吧!」這句話我沒說出來,但是在心底認真地yy了一下。
最終,任平生沒有往井裡下藥,我也沒有給雍州府的人留下任何信息記號。我不希望駱大春他們費神來找我,所以不告而別才更像現在的神經兮兮的我的作風,他們反而會少擔心一些。
反正我也向駱大春發過誓了,我是不會隨隨便便尋死的,相反,在這一路上,我要殺了任平生!
任平生拎起我,扔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將我圈在前頭,縱馬向更加西北的方向疾馳而去。
我們一路上一點也不趕,但是走的都是人少的路,從來不在大城市中穿行,反倒專找些鄉村、郊野,一路上的景致別有一番風味。
平時,任平生總是易容的,一天換一個模樣,只有一個原則,很平常,沒有特點,絕不引人注目。只有當穿行於無人區域的時候,他才會露出本來的面目。頭一次見他真容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因為現在的他,比原來顯得蒼白憔悴了許多,也瘦削了許多,就好似耗盡過全部的氣血,剛剛開始重新復甦似的。
平時他與我同乘一騎,把我圈在前頭,那股熟悉的淡淡熏香味道就會時隱時現地傳過來。從前在寒冷的冬日見到任平生的時候,他從來都只是一襲天青色單衣,最多不過是罩一件單斗篷,而他的手指總是溫熱的。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在身上緊緊地裹著一件厚厚的狐裘,才能勉強抵擋得住寒風的侵襲。
如果他不說話,也不做事,只那麼靜靜地裹著狐裘的時候,眼瞼微微地垂著,眉心微蹙,五官如削,肌膚凝白似玉,神情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傲氣,客觀地講,真心好看得很。我總是忍不住扼腕歎息:白瞎這一副好皮囊了,怎麼就會是這樣一個變.態呢?
我曾經趁著他分神,忽然拔劍反手朝他心口戳去,可他卻能在環擁著我騎馬的如此之近的距離,輕巧地奪下我手中的兵刃,並衝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少天,總之我們是去到了更加寒冷的地方,西北的邊疆,一望無際的沙漠。沙漠中有一片小小的綠洲,傍著沙丘,有一處面積頗大的水,周圍荒無人煙。
任平生帶著我登上了沙丘,我往下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下頭那片水,形狀彎彎的,像是月牙的形狀。我們行走的方向,沙山,稀有的不涸泉水,這個場景,我曾在千年以後的照片上看到過的。鳴沙山,月牙泉,這裡,應該是敦煌吧!
我們正處在敦煌附近的大沙漠裡呢。
沙漠裡的陽光格外明亮,晴朗而寒冷。任平生站在沙丘的頂上,忽然瞇起雙眼,向天空伸出雙臂。在他的這個神情和姿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種可以稱得上是「天真」的東西。r1152